推搡中,苏子衿下意识朝角落看去,那白色身影不知什麽时候不见了。
还未来得及失落,戏班主上来就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废物!老子真是瞎了眼才将你买过来。”
耳鸣声骤然炸开,半张脸一开始是麻木的,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如火燎原般席卷漫开。
牙齿好像都有些松动了,好酸。
脸好烫啊,像被凑到火盆跟前生烤着。
苏子衿甚至忘记去摸脸,双手垂放在身侧,像尊木头一样呆站着。
自从被卖入戏班,他便意识到,这日子再也瞧不见头了。
不过……他之前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来戏班至少有口饭吃。
年龄更小的事他记不清了,也不想记。
……许是太麻木太苦了,有时他甚至觉得爹娘的脸,看起来都是熟悉又陌生的。
耳边是戏班主骂骂咧咧的声音,口水横飞,还时不时朝地上吐痰。
苏子衿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浑身都泛着难受。
说不出来是哪里难受,总之就是觉得……实在是有辱斯文。
外面退票声喊得起劲,戏班主面皮抽搐,闹心不已:“赔钱货,回头就把你卖了。”
戏班主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想来是去处理那些看客了吧。
苏子衿低垂着头,憋了许久的委屈和不安终是慢慢发酵,眼眶开始发酸,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不敢擡着头哭,只能尽量低着头,让眼泪直直地落在地上。
他们还没说这妆能不能洗去,这面上的戏妆若是花了,指不定还要遭多少罪。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蓦然出现了一双鞋,是素白的,上面一丁点的纹样都没有。
苏子衿用力地眨眼,将眼底的泪水眨干净,这才敢慢慢擡起头。
面前的人正是刚刚角落的那位,离得近了,苏子衿能看出这一身衣服纵然素白,料子却是极为垂顺,那白纱将大部分轮廓都遮盖住了。
也不知为何,到处都是素白的一片,也就这戏台上多点颜色了。
他曾无意间听戏班主唠嗑时说了一句什麽全城禁喧嚣,挂白幡。
他弄不懂。
他咬住下唇,愣愣地看着,猜测对方的来意。
帷帽下传来稚嫩又柔软的声音,是女童的声线:“别哭了,你唱得很好。”
“人呀,不管学什麽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苏子衿怔住,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这人是来安慰他的。
他嗫嚅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这个给你……”女童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份用油纸包着丶画着精致图样的糕点。
她原本要递出的手顿住,发觉那糕点被挤压成干瘪的模样,连本该光滑的油纸都皱巴巴的,上面缠的红线更是歪歪扭扭。
“唔,压坏了……这样吧,明儿我再来给你送一份完整的。”她说着,要将手中的糕点收回。
苏子衿忽而生出一股勇气,在她收回前将糕点抢过,紧紧攥在手里:“别,这样就很好了。”
“明天。明天一定给你送一份更好的。”女童空了的手在空中慢慢握紧,许诺着:“我今日出来得匆忙,什麽都未带。”
她擡手将帷帽扶稳:“我还有事,便先不与你说了。”
有风吹来,吹在她转身扬起的裙角,卷起她帷帽的白纱,像漫天的柳絮,倏忽便散了。
苏子衿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渐渐远去,低头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谢谢”默默压了回去。
他扯着棉线将油纸摊开,里面躺着一块碎了大半的桂花糕,混着些白胖胖的芝麻在里头,闻着很香。
纵然是被压坏了,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何等精致的糕点,不是他平时能吃上的。
苏子衿不敢留,生怕被人抢了去,三两口就塞入嘴中,还本能地掩住了唇。
那糕又绵又软,一入口即化,香甜又不腻人,满齿间只馀浓郁的桂花香。
好甜……好软……
桂花糕他曾吃过,戏班主先前像赏赐似的,随手扔给了他一块。
那味道又粗糙又干巴,咬一小口便全糊在後槽牙上,咽也咽不下去,噎得人直喘不上气来。
哪像她给的这块……
苏子衿想,天上的云朵若是能吃上一口,想必就是这个口感了。
“官府来人啦!”
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阵惊叫声,看客们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