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镇带来的冷意似乎并未完全从骨缝里散去,即便身处皓月分殿相对温暖的廊檐之下。洛心璃指间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亚麻见习骑士袍的衣角,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脚下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色石板上。石板拼接的缝隙里,嵌着细细的金色金属条,蜿蜒向前,如同指引,也如同束缚。
几天前的任务余波,并未如她所期盼的那样渐渐平息。相反,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暗流与不同角度的风吹拂下,一圈圈扩散,撞击着湖岸,出沉闷而持久的回响。食堂里、训练场上,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忧虑的目光,她并非感觉不到。卡伦队长拍着她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让她安心训练,可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莉娜和其他队友则更加直白地表达着关切,同时也夹杂着对那种未知力量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真正的风暴眼,往往是平静的。而这风暴眼的中心,此刻正降临在她身上。
传唤是由埃尔文牧师长的随从修士亲自带来的,那是一位面容肃穆、步履无声的老者。他没有多言,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语气,告知她即刻前往分殿核心区域的议事厅。那一刻,洛心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溜到了半空。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通往议事厅的长廊异常安静,与分殿其他区域那种充满活力的喧嚣截然不同。两侧墙壁上不再是训练用的武器架或鼓舞士气的标语,而是换上了一幅幅色彩沉郁、笔触古拙的壁画。壁画内容多是圣殿先贤们与黑暗抗争的场景,圣光闪耀,魔物哀嚎,英雄的面容在岁月剥蚀下有些模糊,但那决绝的姿态和凛然的目光,却穿透时光,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书卷、冷冽石材和淡淡熏香的味道,每吸一口,都让人觉得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放缓。
引路的修士在一扇对开的、雕刻着繁复日月星辰与圣剑纹样的厚重木门前停下。门是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时光与庄严。修士没有通报,只是微微侧身,示意她自己进去。
洛心璃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如擂鼓般的心跳,却现徒劳无功。她推开门,一股更凝滞、更严肃的气息扑面而来。
议事厅比她想象的要宽敞,但也更为幽深。高耸的穹顶上,几扇狭长的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不足以驱散整个空间的昏暗。光线主要来源于大厅中央悬挂的一盏巨大的、由无数根蜡烛组成的银质吊灯,烛火跳跃,将墙壁上悬挂的历代殿主肖像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的眼睛仿佛都在注视着走进来的少女。地面铺着深蓝色的地毯,图案是皓月分殿的徽记——一轮悬浮于山脉之上的皎洁明月,走在上面,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只剩下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大厅尽头,是一张巨大的、用某种深色木材打造的长桌。桌后坐着两个人。
左手边的是埃尔文牧师长。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色长袍,胸前悬挂着象征光明与治愈的圣徽。他的面容依然带着惯有的温和,银色的丝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但今天,那份温和之下,多了洛心璃从未见过的郑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某个难题,那双总是充满鼓励的蓝色眼眸,此刻也沉淀着审视的光芒。
右手边的那位,则让洛心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那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挺拔,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厚重的气势。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骑士礼服,肩章和袖口绣着代表高阶职位的银色绶带和繁复纹路,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他的脸庞线条硬朗,如同刀劈斧凿,下颌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目光扫过来时,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冰冷、审视,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威严。洛心璃知道,这位就是皓月分殿中主管纪律与安全,极少露面,但声名在外的霍夫曼副殿主。传闻中,他是一位以铁腕和严谨着称的圣殿骑士,在他眼中,规则和秩序高于一切。
“孩子,过来吧,不用紧张。”埃尔文牧师长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一股暖流,试图融化这凝滞的空气。他指了指长桌前方不远处的一张孤零零的木椅。“坐。”
洛心璃依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白。她能感觉到霍夫曼副殿主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评估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霍夫曼副殿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衡量:“洛心璃见习骑士。”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更添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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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副殿主大人。”洛心璃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上次清剿腐化林地任务中的表现,分殿已经通过卡伦队长的详细报告,以及相关人员的陈述,全面知晓了。”霍夫曼的语平稳,听不出褒贬,“你于危急关头,展现出的强大治愈与净化能力,确实乎寻常,有效避免了小队成员的伤亡,帮助队友度过了危机。从结果来看,圣殿对此表示认可。”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话锋随之转变,语气如同骤然降温的天气,变得冷硬而严肃:“但是,”这个转折词像一块冰,砸在洛心璃的心上,“力量的特性,尤其是其来源、稳定性与可控性,关乎的不仅仅是你个人,更关乎你所在团队的安危,乃至整个皓月分殿的安全秩序。出常规的力量,往往伴随着出常规的风险。圣殿的职责,是庇护众生,而非引入不可控的变量。因此,今天叫你来,是希望你能抛开顾虑,毫无保留地,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任何隐瞒,都可能造成误判,而那后果,或许是你我都无法承担的。”
最后几句话,他加重了语气,那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倍增。洛心璃感到后背似乎有冷汗渗出,浸湿了内衬的棉衣。她用力点头,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大人。我明白,我一定……如实回答。”
埃尔文牧师长适时地补充道,语气更像是一种引导:“孩子,放松些。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帮助你,也帮助圣殿更好地做出判断。你只需将你所知道的、所感受到的,清晰地告诉我们即可。就从你最开始的记忆说起吧,关于你的力量,以及你的过去。”
问询正式开始了。这并非简单的问答,更像是一场漫长而细致的解剖。问题如同织网的蛛丝,从各个方向缠绕过来,试图将她的人生和那份诡异的力量梳理清楚。
先聚焦的,是她力量的源头。
“寒霜镇……那是个很远的地方,在北境雪线附近。”洛心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回忆着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我是被格鲁爷爷收养的。他是一位……很老很老的牧师,守着镇上那个小小的、几乎没什么人来的旧教堂。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格鲁爷爷说,他是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在教堂门口现我的,襁褓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霍夫曼副殿主打断了她,声音冷峻:“格鲁?全名是什么?属于哪个教区?有何传承?”
洛心璃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镇上的人都只叫他格鲁爷爷,或者老格鲁牧师。他很少提起过去,教堂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典籍。他……他似乎只是会一些最基础的光明神术,帮镇民治疗些小伤小病,主持简单的葬礼。他教我识字,读一些泛黄的圣典残篇,但从未教过我任何具体的修炼功法,无论是战斗还是神术。他说……我的身体很特殊,不能乱学。”
“特殊?如何特殊?”埃尔文追问道,眼神专注。
“就是……很容易吸引光元素。”洛心璃斟酌着词句,“小时候,我只要待在教堂里,尤其是在阳光透过彩窗照进来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舒服,浑身暖洋洋的。格鲁爷爷说,我像块磁石,但控制不住,能量总是在身体里乱窜,有时睡着了,还会出微光。他警告我,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这种异常,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教堂里,很少和镇上的其他孩子玩。”
“除了容易吸引光元素,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比如,接触过什么古代遗物?食用过奇异的果实?或者,在你记忆中,是否有过昏迷、重病后突然拥有力量的经历?”霍夫曼的问题直接而尖锐,试图从任何可能的缝隙中找到线索。
洛心璃认真地回想,还是摇头:“没有,大人。寒霜镇很偏僻,除了冰雪和偶尔来往的商队,几乎与世隔绝。我没有遇到过什么奇遇。从小到大,除了偶尔会因为控制不住能量而虚弱烧,并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关于力量源头的问题,似乎陷入了僵局。两位高层交换了一个眼神,埃尔文轻轻点头,示意继续下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