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七)
这场戏怎麽结束的洛羲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演着,而侯勒宁最终喊了过。
他眼里看着的不是程明雀,而是实实在在的馀崎,也是挺奇怪的。
透过陈骏齐,洛羲昏感受到了希冀内核的强大,万千事物,无一能将他打败,这也许就是他创作出陈骏齐的本事吧。
绿葱葱的银杏树叶随风飘落,落在洛羲昏的肩膀上,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把衣服上的银杏叶拿开,面上什麽表情都没有。
夏日的银杏到底不比深秋时节。
今年的夏季也终究抵不过前年。
纪影鹤,我们又什麽时候才能相见呢?
我想你了,真的很想,很想。
拍摄期间,他好像一直在用一种又像朋友又像敌人的眼神看着馀崎,好在对方接住了自己的丑态,现在想想,自己简直就是神经病。
太狼狈了。洛羲昏想。
与此同时,程明雀和卢栩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一群人在大房里看着刚才的录像。
陈骏齐拿着胃癌晚期的报告,递给对面的馀崎,然後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馀崎请的奶茶。
甜腻腻的,也不知道他为什麽会喜欢。
但陈骏齐没敢把这话说出口,怕伤了馀崎的心。
此时,昏暗的天空飞过一排丹顶鹤。
“你如果真的在意我,就在我死後,每年帮我除除坟头上的草吧。”陈骏齐坦然地望着天上的丹顶鹤,脑袋随着鹤群远去的方向转着,仿佛死亡只是件小事,“毕竟除了你,我没有能联系的人了。不用买花,不用带吃的,跟我说说话就好。”
馀崎的手捏紧了那些报告,擡头看他,眼里是气愤,是不甘心,什麽情绪都有。
可能……也有陈骏齐期待的爱吧。
陈骏齐想,如果他是正常人,如果他健康成长,如果他长命百岁,那他一定会和馀崎表白的。
可是没有如果。也可惜没有如果。
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最後阶段,装作和馀崎只是普通朋友,装作从来没有对他动心,让馀崎在峥嵘岁月里慢慢放下心中的爱,重新开始生活。
十几年前,他把陈骄齐拖下水。不久的将来,他会把翟妤拖下水。所以,他不能再拖一个爱他的人下水了。
“那你怎麽办,真的治不了了吗?”
陈骏齐最後看了一眼馀崎,然後遥遥地望着那些丹顶鹤远去,穿透云层,自此不见踪影。
麻雀低飞,丹顶鹤盘旋。
镜头随之移动,他的眼神迷茫又坚定,随心所欲却又顾虑重重。
他怕死,躲不过。他怕生,却又贪。
“丹顶鹤都南飞了,我又有什麽值得挂念的人事物呢。如果非要说,你,算是吧。”
馀崎没说话,要不是顾虑他病入膏肓,自己一定会擡起脚将他踹下台阶去的,说的都是什麽难听话。
“馀崎,你说我死了,你会不会哭。算了,不问这种事了,毕竟你能来见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骏齐这时候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腿也站不住,只能靠胳肢窝下的拐杖走路。
整个腹部痛得他想死,可能是哪个法外狂徒在里边点火了吧,陈骏齐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还好先前的奶茶只喝了两口。
他离开了馀崎,也没明白自己为什麽要选择在医院门口重逢。
真他妈狼狈。
可能是想让馀崎看看他现在有多惨,然後毅然决然地选择放弃自己吧。可若是真心希望馀崎放下他,那他让对方每年都来自己坟上除草的这个行为,又太过于自私了些。
做人真的好难,什麽事都要考虑。
陈骏齐宁愿馀崎对他至始至终没有信任,宁愿他们之间没有自己害怕又渴望的那份感情。
比起阴阳相隔,倒不如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镜头转动,出租屋内——
翟妤坐在逼仄的小屋里,感觉又闷又热,陈骏齐的出租屋没有空调,只有嘎吱作响的二手风扇和免费的扇子,也不知道他这两年是怎麽撑过来的。
“心静自然凉,委屈你了。”
翟妤摇摇头,用那种印满医院广告的塑料扇子扇风,紧盯陈骏齐的眼睛:“当初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认真说声谢谢。”
陈骏齐轻微地摇头:“不用,你说过的,我听到了。”
翟妤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调节压抑的气氛:“别闹了陈骏齐,我是认真的,我在车上说的你怎麽可能听得到嘛。”
“反正我现在也有求于你,咱俩算是扯平了。”
“那不一样,该谢的都要谢,该帮的也都会帮。”翟妤垂下头,不听他的话,“说吧,我要怎麽做。”
翟妤的眼睛在黯淡的灯光下,依旧璀璨明亮,亮得让陈骏齐有些挪不开眼,亮得陈骏齐忍不住回忆往昔。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麽,陈骏齐很久没认真回忆了。
好像是他被徐浸诬陷偷钱偷东西,但翟妤不管不顾地跳出来维护他,说什麽都要帮陈骏齐证明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