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在瞬息中刺穿了耳膜,直抵大脑,带来一片空白的轰鸣,手机差点从脱力的手中滑落。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赶到市医院的,一路上的车流丶行人丶红绿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医院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丶刺鼻。
男人就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背脊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看见他来了开口道:“她们现在还在抢救。”
“怎麽回事?”阮误生抓住男人的手臂,急切地追问,“好端端怎麽会突然出车祸?”
“他们说,有一辆失控的车……直接撞上她们了。”男人摸了一把脸,痛苦地闭上眼,“就那麽……就那麽撞上来了。”
怎麽就那麽巧?阮误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连谈。
他这是在逼迫自己做出选择吗?
安抚好男人,他想去找连谈问个清楚,但对方已经先一步发来通知。
[别墅里有针孔摄像头,这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我没有告诉嘉逸,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否则下次你在医院见到的就是他了。]
[那麽,你的选择是?]
阮误生没有回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他别无选择了。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直到抢救中的红灯转为绿灯,医生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和阮误生同时站起来。
医生用平静的声音宣布了舅妈的死亡,以及戚拾雨的右手粉碎性骨折,现在还在昏迷。
阮误生一下就白了脸色,别人或许不懂,可他太清楚了,右手粉碎性骨折究竟意味着什麽。
从懵懂幼童时起,戚拾雨的前半生就都献给了小提琴,那是她的梦想,她的灵魂。
而现在,她全部的心血通通作废。
男人带着巨大的悲伤去处理舅妈的丧事,阮误生守在戚拾雨的病房。
一直到夜深,戚拾雨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悠悠转醒,阮误生马上按铃叫来了医生。
检查,询问,戚拾雨一直没怎麽说话,任由医生摆弄,直到医生离开,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极其迟缓地转过头,同阮误生对视。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但那弧度比哭还要难看,“我再也拉不了琴了是吗,小阮。”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也不在乎阮误生的回答,自言自语道:“我感觉我的生命结束了。”
阮误生看着她,连哭都不敢。
眼前表姐破碎的模样,与记忆深处某个血腥的场景重叠交错。
那是很小的时候,他从幼儿园回来时,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灯光和饭菜香气,而是满地狼籍,和父亲手中那把沾着暗红色血液的刀。
他的眼睛是赤红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看到阮误生,如同看到了某种仇视的对象,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刀锋逐渐逼近他脆弱的脖颈。
是母亲尖叫着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和父亲扭打在一起,为他争取了那宝贵的几秒钟,而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电话旁,凭着本能拨打报警电话,最後失去意识倒在电话旁。
再醒来已经在医院,母亲守在他床边,脸上带着伤,却努力对他微笑,问他饿不饿,想吃什麽。
他的回答自己如今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母亲起身离开了病房,背影单薄但坚定。
——那是他最後一次见到活着的母亲。
在买完回来的路上,她遭遇了酒驾司机的车祸,警察後来告诉他,那场事故原本不至于致命,她还有生还的机会,是那个害怕承担责任的肇事司机,在极度恐慌中,选择倒车,进行了二次碾压。
她在血泊中彻底死去了。
後来因为父亲背负的骂名和案件的影响,亲戚们视他如灾星,无人愿意收养一个“祸害”,是舅妈于心不忍站了出来。
可她还是因为自己死去了,连同表姐璀璨的未来,一起葬送了。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灾星吧,所有对他好过的人都会被他拖累,不得善终。
“对不起。”他最终挤出这三个字,千言万语的悔恨,最终都凝结在这沉重的道歉里
“你道什麽歉?”戚拾雨眼神里没有责怪,“这不是你造成的,姐姐不怪你。”
“如果是呢?”阮误生自虐般地追问,渴望得到惩罚,渴望被她憎恨,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罪恶感。
“不会的。”戚拾雨轻轻摇头,语气坚定,“这麽多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是一个坏小孩。”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带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好。”戚拾雨似乎明白了他需要这声道歉来承载他的痛苦,她没再拒绝他的道歉,“没关系,姐姐原谅你,你也原谅自己好吗?”
阮误生无法回答。
退出病房,他靠在墙上,感觉呼吸都带着深深的痛,他拿出手机,麻木地在电话里输入连谈的号码,对方接通得很快,开门见山:“决定好了?”
阮误生闭上眼,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没有一丝波澜地说:“我答应你,拿着钱离开。”
“再也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