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出店铺
酥山小集的後院,被浓重的烟火气丶面粉的粉尘和甜腻的油脂香彻底淹没。
黎明未至,深沉的夜色被通明的灯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映照着每一个疲惫不堪的身影。
蒸笼小山般叠起,白汽汹涌喷薄。
竈膛里火焰日夜怒吼,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将守竈人石大勇的一张脸烤得通红发亮,汗水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汇入脖颈。
临时雇来的,搬运沉重物料箱筐的夥计们肩头衣衫早已磨破,露出红肿渗血的皮肉,咬牙挪动的脚步,沉沉砸在地上。
裴清梧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在这片喧嚣混乱的中心,像一尊沉默的泥胎。
她的喉咙焦渴如烧,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手中却片刻不停地揉捏着案板上冰凉坚硬的面团。
指尖关节早已磨破,渗出的血丝混入雪白的面粉,揉进去,再揉进去,浑然不觉疼痛。
“东家,新运来的这批蜜饯掺了沙土!”
银岚的声音带着哭腔,捧着一把杏干冲到她面前。
裴清梧的手猛地一顿,布满血丝的眼擡起,只冷冷扫过那蜜饯。
“挑!一根根手指头给我挑干净!耽搁一刻,谁也别想活了!”
银岚浑身一颤,咬着唇,再不敢多言,抱着杏干蹲到角落昏暗的油灯下,颤抖着手指开始仔细翻拣每一丝杂质。
“师父!模具丶模具不够了!”五娘的声音也带着哭音。
她刚跑回来,怀里抱着几个新借来的木模,身上沾满了面粉和炭灰。
“茜桃!”裴清梧头也不擡地喊。
茜桃正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几个新雇的帮厨叠蒸笼,闻声猛地回头。
“去!把全城所有能借到的能买到的模子,无论新旧,无论大小样式如何不合,天亮之前,务必给我堆在这里!”
茜桃用力点头,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拔腿就冲向外面尚未破晓的街道。
角落里忽然响起一声压抑的痛呼。
季芳华摇摇晃晃,沉重的木托盘脱手砸下,滚烫的糕饼和碎片溅了一地。
她小小的身体也跟着软倒,手腕被飞起的碎瓷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芳华!”温白芷惊呼着扑过去,手忙脚乱撕下自己裙角内侧还算干净的布条,死死摁住那涌血的伤口。
裴清梧的心,也像被狠狠剜了一下,下意识要迈步过去,目光却瞥见一排空置的蒸笼,正等着冷却装模。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疲惫至极的空茫。
“阿恒,外伤药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
然後,她重新低下头,继续捶打那团面。
顾恒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冲出柜台,几步奔到季芳华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熟练地撒上药粉後,他用温白芷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绕固定。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别怕,只是看着吓人。”顾恒低声安慰道:“你先歇会儿,看着火,别让竈膛熄了就行。”
季芳华苍白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用力地点点头。
顾恒安置好她,起身时,目光下意识投向裴清梧。
後者脊背挺得笔直,汗水浸透了她鬓角和後背的衣衫,勾勒出单薄纤细的轮廓,唯有那双手,依旧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和力量在案板上动作着。
顾恒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什麽也没说。
只是沉默地走向堆积如山的糕点架,开始重新整理那些因混乱而东倒西歪的点心匣。
疲惫像是藤蔓,从早已麻木的脚跟一路缠绕上来,死死勒进骨骼深处。
顾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头脑昏沉得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
他强撑着分拣糕点匣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偶尔轻微地抽搐一下。
就在他几乎要靠着冰冷的架子滑下去时,裴清梧站到了他身侧。
她什麽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白瓷碗塞进他手中,碗里是温热的粟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