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拿着文件夹的陆今安转过身来问道。
光影从一侧的窗户斜照进来,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
一半铺着明媚的阳光,另一半则陷在暗淡的影子中。
强烈的反差对比,将陆今安那张骨骼分明丶线条冷硬的脸勾勒得愈发深邃,也愈发……像极了那个躺在病房里,常年卧床的男人。
“没什麽。”宋闻低下头,“我就是……”
“要是累了,或者不舒服,可以去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下,”陆今安淡淡抛下一句,“不用勉强跟着我进病房。”
宋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慢慢擡起眼睛,迎上那片明暗交织的光影,轻声道:“不用,我跟你进去吧,万一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陆今安的目光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投过来,轻轻寡寡,沉沉霭霭,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读不出任何具体的内容。
他就这样审视了宋闻好几秒,才极低地笑了一声:“馀助理,你终于有点服务领导的意识了。”转过身,男人重新迈开步子,声音随着脚步不轻不重地传来,“行啊,跟我来吧。”
一边走,他一边随口闲聊:“知道我今天来看的人是谁吗?”
没等宋闻回答,陆今安便自顾自接了下去:“一个疾病缠身丶半死不活,却至今仍不肯松开汇森权柄的男人,汇森集团的董事长,我的父亲,陆昊同志。”
……
位于走廊最深的那间病房,依旧挂着吉利的门牌。
6-66。
陆今安在门前站定,静默了一会,才握着门把手,提起颧肌,扯出了一个味道最正,最为热情谄媚的笑容。
他推开门,刻意拔高了声音,充满关切:“爸,我来看你了,今天感觉怎麽样?”
病房宽敞,也难闻。
消毒水味混着病人身上特有的沉腐味道,铺面而来。
陆昊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瘦得几乎脱相,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看向来人。
淡淡瞥了一眼陆今安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陆昊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厌烦,随即越过宽阔的肩膀,看到了错半步跟在後面的宋闻。
布满皱纹的肌肉一抖,干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雪白的床单,一丝极其细微的紧张从陆昊的脸上一闪而过。
这张脸,太像了……
不被察觉的失态几乎在瞬间就被强压了下去,陆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小安来了,这位是?”
陆今安回头看了一眼宋闻,介绍得轻描淡写:“哦,他啊,我新请的助理,姓馀。”
“姓……馀?”陆昊有些错愕,目光再次落在宋闻脸上,喃喃低语,“竟然姓馀?”
不姓宋?
“爸?”陆今安热情得过分的声音打断了陆昊的思绪,“您就别操心这种小事了,养好身体最要紧。”
他拿起床头的橘子,扔给宋闻,一指沙发:“坐那给董事长剥点水果。”
此刻,陆昊才算真正回神,眼底最後那点波动也彻底湮灭在了浑浊的瞳孔里。他缓缓靠回枕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陆今安惯会装大尾巴狼,对陆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耳朵眼都要亲自帮忙掏掏,一派其乐融融丶父慈子孝。
陆昊却懒得陪他演,眼皮一垂,眼缝越来越小。
陆今安没让他顺势闭上眼睛,见火候到了,他翻开带来的文件夹,向陆昊面前一递:“爸,东湾区的项目已经开工了,您看您原来说要给我的股份,现在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果然,陆昊不得不挑起松垂的眼皮。他看了一眼白纸上的黑字,然後伸出枯槁的手慢慢推远:“项目还没有达産见效,小安你也有点太心急了。”
合上文件夹,陆今安面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撒娇般的委屈:“爸,可是您亲口说的,只要我把东湾区那个难啃的硬骨头顺利推动起来,就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给我,让我这总经理当得名正言顺些。”
他摊了摊手,显得无奈又可怜,“我现在虽然是坐在总经理这个位置上,可手里攥着的股份,却远不及二叔他们。底下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嘴上叫着‘陆总’,心里指不定怎麽嘀咕我这位置能坐多久呢。”
高大的男人叹气都是好听的,“我这心里头就一直惦记着您的话,盼着能多有点底气呢。”
陆昊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依旧精明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急什麽?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按我给你铺好的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我自然保你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谁也动摇不了,到时候,该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