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冕未冕
人生如戏,造化弄人。
卫风吟的童年,本该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花糖,那般蓬松柔软丶香甜四溢丶毫无杂质。
可命运总是如此,给人希望,却又让人退缩。
命运的执笔人为小风吟书写着本该羡煞旁人的人生,却不知怎的,在那个闷热的夏夜,笔锋突转。
産房里清脆而响亮的啼哭,仿佛是新生命的宣告。
人潮纷纷涌向産房,産房外却只留下她一个人,孤单而迷茫,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钉在走廊长椅上。
这一声啼哭,像把利剑,悄无声息地斩断她独享的偏爱与例外。
一种陌生的丶沉甸甸的苦涩感,毫无征兆地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站在门外,透过悬空的白帘,看着那个小小的丶被裹着的,与她同根生的亲弟弟——卫冕。
卫冕,好似天生的“王”,不需要争抢,所有人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如朝圣般汇集。
小风吟心里好像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这是我的弟弟,我应该高兴的。”
可无论她怎麽努力,嘴角都像挂了铅块般,怎麽也弯不起来。
那一声声嘹亮的啼哭,在她听来,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加冕礼号角,宣告着家中新“王”的诞生,而小风吟,则被无声地褫夺了“唯一”的冠冕。
这让小风吟觉得,自己连失落都有些不太合时宜,只能默默咽下那冰冷如潮水的苦涩。
但在这看似一切功德圆满丶子女双全丶风平浪静的家里,实则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地吞噬一切。
卫冕的降生好似吸光了家里所有的气运,大厦将倾。
父亲突然被裁撤,而那根伴随他多年的教鞭,最终也只得被随意丢弃在积满灰尘的抽屉角落。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弯下挺直的文人脊梁,四处奔波,打着零工,在码头扛腥咸的渔获,在工地搬滚烫的钢筋,直到掌心的茧子厚得再也感受不到粉笔的细腻。
远在江城的外公也在不久後传来噩耗,肝癌晚期。外公像是一株被雷火击中的老树,毫无预兆地轰然倒下,生命垂危;如山崩海啸般袭来的巨额医药费单据,像漫天大雪,压弯了父亲的腰杆,也瞬间榨干了父母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甚至透支了未来几年微薄的希望。
母亲虽依旧在镇上的学校工作,拿着微薄但稳定的薪资。
小风吟发现,母亲总是在深夜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发呆,瘦削的肩膀在寂静中无声地颤抖,默默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日夜不停地流淌。
生活的重锤,一记比一记更狠丶更沉,将这个家砸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尽管倾尽所有,借遍了每一分能借的钱,外公枯槁的手,也还是没能从死神冰冷如寒铁般的指缝中挣脱。
那场葬礼上飘落的纸钱,像一场提前到来的丶冰冷的雪,覆盖了卫风吟心头最後一点残存的暖意,也彻底冻结了这个家残存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