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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禁足的旨意下来，沈知微倒真过上了几日“清静”日子。外头的风风雨雨被高墙隔绝，她乐得在府中看书丶抚琴丶陪母亲说话。只一点不好——闷得慌。

这日午後，她正对着那架“九霄环佩”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不成曲调，只发出些叮叮咚咚的散音，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那家夥在东宫闭门思过，不知是不是也这般无聊？怕是正板着脸批阅那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疏吧？活该！谁让他当初非要递什麽帕子，惹出这许多是非……

正胡思乱想间，云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

“小姐，东宫……派人送了点心来。”

沈知微拨弦的手指一顿，心头莫名一跳，面上却故作淡然：“哦？殿下不是也在闭门思过麽？还有闲心送点心？”

云袖将食盒放在她面前的琴案上，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麽宫廷御制的精巧糕点，而是用白瓷小碟盛着的，几颗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蜜渍青梅。梅子个头不大，裹着一层晶莹的糖霜，看起来倒是颇有食欲。

“送东西的人说，”云袖忍着笑，压低声音，“这是殿下……亲自做的。”

“他做的？”沈知微这下是真愣住了，拈起一颗青梅仔细端详，实在无法将眼前这略显朴拙的零嘴，和那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丶在边塞叱咤风云的冷面太子联系起来。他还会做这个？

她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酸涩的梅肉瞬间在口中化开，紧接着便是蜜糖的甜润涌上，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酸意，生津开胃，味道竟意外地不错。

只是……这糖霜裹得似乎厚薄不均，有的地方结成了小块。

沈知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前仿佛浮现出萧璟挽着袖子，板着一张俊脸，手忙脚乱地给青梅裹糖霜，却弄得一团糟的模样。那场景，光是想想，就与他平日形象反差极大，滑稽得很。

“笑什麽？”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窗外响起。

沈知微吓了一跳，猛地擡头，只见窗外那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後，转出一个玄色身影。

不是萧璟又是谁？

他依旧穿着常服，只是未戴玉冠，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束着，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仪，倒添了几分随意，此刻正微微蹙眉看着她，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你……你怎麽来了？！”沈知微惊得站起身，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陛下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吗？你丶你这是抗旨！”

萧璟却不慌不忙，隔着窗槛，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半颗青梅上，语气平淡无波：“孤思过了。思来想去，觉得有件事需得亲自来问问你。”他顿了顿，视线移回她脸上，带着点审视，“那梅子……很难吃？”

原来是为了这个。沈知微看着他那一本正经询问“産品质量”的样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意又涌了上来，故意板起脸，将剩下的半颗梅子放回碟中，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挑剔道：“糖霜裹得不匀，火候也欠了些，酸味没收透。比起京中‘蜜饯张’的手艺，差得远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

果然，萧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抿了抿唇，似乎想反驳，又忍住了，只硬邦邦地道：“第一次做，难免生疏。”

沈知微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端着：“殿下日理万机，还是莫要在这等小事上耗费心神了。”

“孤乐意。”萧璟看着她那双藏着狡黠笑意的眼眸，心头那点因手艺被质疑而産生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他喜欢看她这般鲜活灵动的模样，比那些在他面前永远端庄得体丶却仿佛戴着面具的贵女，不知有趣多少倍。

他目光扫过琴案上那架“九霄环佩”，忽然道：“琴艺生疏了。”

沈知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刚才不成调的拨弦，脸颊微热，嗔道：“要你管！”

“孤送你此琴，是让你奏出清音雅乐，不是让你拿来胡乱拨弄，制造噪音的。”萧璟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你！”沈知微气结，这人怎麽还是这般讨厌！专门翻墙过来就是为了气她吗？“殿下若是来指点琴艺的，那就请回吧！臣女愚钝，不敢劳烦殿下！”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像只被惹恼了的猫儿，萧璟眼底的笑意终于掩藏不住，浅浅漾开。他不再逗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卷轴，隔窗递了进来。

“这是孤闲暇时整理的一些古琴指法图谱，或许……对某个嫌弃梅子难吃丶琴艺又生疏的人，有点用处。”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沈知微看着那卷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好像就承认了自己“琴艺生疏”；不接，又实在好奇他那“闲暇时整理”的指法图谱是何模样。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那点小别扭。她伸出手，飞快地将卷轴拿了过来，嘴上却不饶人：“殿下还是多花些心思在政事上吧，免得下次又被御史参奏。”

萧璟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那因禁足和朝堂纷争带来的烦闷，此刻都消散了不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梅子若是不合口味，便扔了。孤改日再试。”

说完，不等沈知微反应，他便如来时一般，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石榴树後。

沈知微捏着那尚带着他体温的卷轴，看着碟中那几颗卖相不佳的糖渍青梅，半晌，忍不住又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其实，也还行。”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如同她此刻悄然漾开的心绪，明媚而鲜活。

这闭门思过的日子，似乎……也没那麽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