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篱点点头。
“不然你申请换到我们宿舍吧?”孙翡突然想起什麽,一拍手提议道,“就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个大三学姐,她最近就跟她男朋友在找房子,说想搬出去一块住呢。等他们找到房子搬出去了,你就跟学校交个申请换到我们宿舍呗,这样我们一起玩就方便多了,还能一起上课!”
夏篱想了想,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几天,夏篱宿舍里的低气压持续蔓延。
梁清波几乎不和夏篱有任何眼神交流,即使同在宿舍,也像隐形人一样。乐苗和方茴试图调解,但效果甚微,对此两人也感到无能为力。
夏篱甚至开始期待孙翡宿舍里的那个学姐可以尽快找到房子,所以只能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专业课和项目当中去。
资金到位後,采购丶加工丶测试各个环节都提速明显。“探索者2号”的研发进展顺利,许多之前因成本限制而无法实现的构想,如今都有了落地的可能。
但这种僵持的局面,在一周後的一个傍晚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夏篱刚从实验室回来,准备拿点资料再去图书馆。推开宿舍门,发现乐苗和方茴都在,表情有些异样。而梁清波的床铺位置……已经空了。
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大波……搬走了。”乐苗低声说,指了指夏篱的书桌,“她给你留了封信。”
夏篱的心猛地一沉,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个白色的信封上。
她走过去,拿起信封,指尖有些发凉。
乐苗和方茴对视一眼,默契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宿舍,留给夏篱独处的空间。
夏篱在书桌前坐下,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才缓缓拆开。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
夏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办完手续搬离了宿舍。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和难堪。
我知道,你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做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但我还是想写这封信,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让你知道,站在我的角度,事情是什麽样子的。
夏篱,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你拥有太多我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你还记得你脚受伤时坐的那辆轮椅吗?我後来好奇查过,那个牌子,那个型号,要十几万。十几万!只是因为你暂时脚不方便,你就可以眼都不眨地买下来代步。对你来说,那可能就像买杯奶茶一样平常。
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呢?那可能是父母一年的收入,可能是砸锅卖铁才能凑齐的学费,可能是一个家庭全部的指望。
你聪明丶漂亮,家世优越,甚至没有一点有钱人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你是我见过最好脾气的人。你这样的人,仿佛天生就站在聚光灯下。
你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十几万一辆的定制轮椅,只因为脚伤需要代步十几二十天;你可以从容地拒绝冯哲那种人提出的丶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可以因为“喜欢”和“兴趣”,就义无反顾地投入一个看似毫无胜算的项目,只为自己纯粹而纯真的梦想。
你一定会觉得我卑劣丶虚荣丶不择手段吧。
是,我承认。
可那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
我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倾尽所有供我读书,他们盼着我出人头地,盼着我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改变家庭的命运。我没有任性的资本,也没有试错的馀地。我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它看起来不那麽光彩,哪怕需要我放下自尊,去讨好,去算计。
刘雨萱学姐手里的资源,陆子航许诺的人脉,冯哲暗示的实习和推荐信……这些对你来说可能不值一提,甚至是你嗤之以鼻的“捷径”,但对我来说,却是能让我在这条拥挤的赛道上跑得快一点的唯一希望。我只是想变得更好,想得到我想要的,想不辜负父母的期望,这有错吗?
你说我不该把矛头对准你。可夏篱,你想过没有?你的存在本身,就像t一面镜子,照得我的努力和挣扎如此可笑和卑微。你那麽轻易就拥有的东西,却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
坦诚说,我时常会想到刚刚开学时我们第一天遇见的情形。我曾经真的很想和你做很好的朋友的。可是後来,你的“平易近人”,你的“努力拼搏”,在我眼里,都带着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你拥有太多,所以你可以轻易地说“不”,可以不在乎那些“蝇头小利”。因为你身後有退路。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为了抓住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内心需要经历怎样的挣扎和取舍。
航模社和冯哲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理解我的选择,只希望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底气可以选择“光明正大”的奋斗。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看着同样的风景,但脚下的路却是截然不同的。你的路宽阔平坦,有无数盏灯为你照亮前方;而我的路狭窄崎岖,必须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手段,才能为自己挣得一丝微光。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搬走是我自己的选择。写下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同情,只是想让你知道,并非所有的“恶”,都源于纯粹的坏。有时候,它只是源于差距,源于绝望,源于一个普通人想要抓住点什麽的那点可怜又可悲的执念。
最後,祝你们的项目可以成功。
再见。
梁清波
信纸在夏篱手中微微颤抖。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尖刺,扎得她心里又麻又痛。
初时那天她赤脚从床铺上爬下来一一给她们的那个拥抱还历历在目,可梁清波的这封信,却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夏篱自以为是的一切。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胸口像是被什麽东西重重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半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压下从喉咙窜向鼻尖的那一阵阵酸意。
一滴丶两滴丶三滴……
明明连那天唐简抱她在怀里告诉她想哭就哭时,她都没想过要掉眼泪的。
可此时豆大的泪珠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砸在手里的纸张上。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丶真诚,就能赢得尊重和友谊,可当那句“做很好的朋友”被一点一点氤氲成模糊不清的颜色,却仿佛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