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爱别离苦
一句句的恨跌宕在宋乐珩的耳边,可肢体却裹缠出更加深刻的爱。
咬到见了血,那是一种头皮都发麻的痛。宋乐珩忍受着剧痛,探手去抱住温季礼的後背。那身衣服空荡荡的,得往回收好几寸,才能将人搂实。这麽多年走来,她抱过
他无数次,缠绵时,温存时,玩笑时,离别时……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他如此瘦过,瘦得一只手摸下去,尽是骨头。
宋乐珩想将人拉得更近,温季礼却是乍然被萦绕在唇间的血气惊住。他赫然睁眼,如梦初醒般推开宋乐珩。他下细看她,借着这抹月色看清,眼前的人竟不是一场梦。他不知想过多少次两人重新相拥的场景,可不该是在这一刻,也不能是在这一刻。他急急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用袖口去挡住手臂上腐烂的皮肤。宋乐珩再想去牵他的手,他便慌乱地起了身,撞到矮桌,撞翻了桌上凉透的茶水,躲到了屏风的另一端。
那屏风半透,拓在上面的,唯一袭清影。和着那略显急促的喘气声,宋乐珩看到那影子在抖。他想按住自己剧烈颤动的手,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用前所未有的狼藉声线哀求于她。
“你不该在这里的……不要看我……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走吧……”
宋乐珩知他素来是爱干净,有些洁癖的,烂掉的躯壳对他而言定是折磨。她擦了擦眼角的水气,将心间涩苦一一藏起,故作轻松道:“我就是想同你说说话。你不愿让我见,我们便隔着这道屏风说,好不好?”
温季礼没有出声,过了许久许久,他坐下来,背靠着屏风,一言不发。
“你藏在画里的东西,我都看到了。孩子也送去了,但没能留住魏老夫人……”
她垂下头来,让夜色遮掩了许多东西,愧疚,後悔,煎熬……
屏风後的人微微侧了首,像是想说什麽,可嘴唇张合间,仍旧无声。
宋乐珩又抹眼角:“魏江也是想得出,他是她娘的命,他这一放手,要他娘怎麽活得成,这人真是……真是……你送他回的时候,我是气,是恼,恼你怎麽也不劝着他点儿,人哪能求死不求生呢……”
“那时候,对你说的话,都不能作数的。我知跟着你那人是世家的人。魏江没了,我其实也怕,怕你和魏江一样,折在洛城里。这麽几年,我送走的人太多了,这滋味,太苦了。我就想着,让你回西州去,活着总归是有份念想的……这天大地大的,年月长了爱恨情仇都能消,可独这生死,消不掉,抹不平……”
残月徐徐坠去东边,那竹舍里的影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零碎的话音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想到了什麽便要说什麽,将这一载没能吐露的心事丶郁结丶想念,都一股脑的倒给他听,仿佛从前那般。
温季礼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甚至宋乐珩都不晓得他有没有睡着,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後来实在说到疲乏了,宋乐珩便靠在墙角睡了过去。迷糊间,她知晓温季礼将她抱到了一张竹榻上,盖了一件青衣。
次日早间醒来,那人又坐去了矮案旁,隔着一道屏风烤糖,烤得整间屋子里都是甜香味。他换过了一身新衣裳,仍旧是青竹的颜色,头发也重新打理过,没有束冠,只在脑後扎住了一小缕。
宋乐珩静默地看他良久,继而把青衣挂好在衣架上,出了门要去洗漱。
张卓曦和蒋律彼时还守在院子中,张卓曦倒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蒋律则是坐在门口不停打呵欠。见着宋乐珩出来,蒋律忙不叠迎上去,想问问温季礼的状况,又怕惹宋乐珩伤心,便只能旁敲侧击道:“主公,要用早膳吗?屋里那人……我是说……军师,要吃早饭吗?”
宋乐珩轻轻点了点头:“少弄些,熬点清粥,烙两张饼就行。”
“是。”
“昨天夜里,世家那边有动静吗?”
“有。”蒋律稍微走近些,压低了声线道:“李氏一家出城後,世家的人马是从重玄门走的。这道门从皇宫直通城外,一直在世家那些宫卫的把守下。我们的人没敢靠太近,怕打草惊蛇,粗略估计,出动的不会少于千人,都是有身手的杀手死士。不过,这些人出城後就散开了,只有零星几个跟着李氏的马车,一直没动手。主公,他们是不是在等什麽?”
“贺溪龄也怕我设伏。让他们跟,动手了再禀。”
“是。那主公今日……要回别院吗?”
“不回了。”宋乐珩道:“你去将别院里的文书都搬过来,我在这里批。出门时要小心些,莫被世家的人盯上。我们和萧氏,现在必须是对立的。”
“是,主公放心。”
答了话,蒋律转头就去踢醒了张卓曦,拎着张卓曦去跟自己做早饭。
宋乐珩卷起袖子挽起头发,打了水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洗漱。沈凤仙大抵也是刚醒,抱着水盆过来打水。
同样是睡了一觉,沈凤仙那发髻盘得稳稳当当,还插满了各种精致琳琅的发簪珠花。虽然未施脂粉,但她本身肤色就白皙细嫩,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两厢对比之下,宋乐珩就显得颇是粗糙。
沈凤仙刚要拉起井里的木桶,萧恪就跟了过来,二话不说接了沈凤仙手里的活儿。等他打好水,沈凤仙才好整以暇地端着水盆坐到宋乐珩旁边,又拿出来一面小巧铜镜,对着镜子用湿了水的巾帕轻轻擦脸。萧恪拎了水去不远处,浣洗着沈凤仙和温季礼的衣裳。
宋乐珩懒懒看了眼沈凤仙的头上,道:“整这麽多珠钗睡觉,你夜里就不刺得慌?”
“我刚戴的,你想要,我分你两根。”说着,沈凤仙便瞅宋乐珩,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再这麽素,过几年,我叫你长辈。”
宋乐珩:“……”
宋乐珩哭笑不得,寻思着沈凤仙不管是模样还是这说话的路子,倒是一如往日,从没变过。她拿自个儿的衣袂擦掉脸上的水珠,又审视着洗衣服的萧恪,问:“这人就是你休夫的理由?我舅输在哪,是不会洗衣裳吗?”
“不止。他能打医闹,你舅舅只能被打。”
“……”
萧恪的耳尖明显泛了红,为了装作没听见两人的对话,搓衣服的手劲儿都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