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
凤辇在颠簸中行驶了不知多少日,当外面喧嚣的风声与陌生的号角声取代了中原的鸟语花香时,云薇知道,乌苏王庭到了。
车帘被掀开,凛冽的风瞬间灌入。
云薇在锦书的搀扶下走下凤辇,擡头望去,一片依山而建的巨大石堡群映入眼帘,巍峨丶粗犷,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乌苏的王宫,与晟朝的精致截然不同,沉默地彰显着冰冷的力量。
站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一阵尖锐的孤立感刺穿了云薇。
恍惚间,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又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和他周身的氛围确实很合。
这就是孕育出他的地方?
她几乎记不清他的脸了,只记得他似乎总是看着她,那目光让她那时小小的心里有些莫名的发怵,便下意识地躲得更远。
她要怎麽把他,和如今这个挟雷霆之势,指名要她的乌苏王联系起来?
伊屠站在王宫最高的望台上,寒风吹动他墨色王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俯视着那支渺小的丶正在靠近的王族仪仗。
多年前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晟朝皇宫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仰望着一轮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明月。
他记得那个穿着粉嫩宫装,像玉雪团子一样的小公主,被一群衣着华丽的晟朝贵族子弟簇拥在中间。
他们在开满鲜花的御花园里嬉笑打闹,金色的阳光洒在她毫无阴霾的笑脸上,清脆的笑声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他因饥饿而麻木的神经。
那些贵族少年,会争先恐後地为她摘下最漂亮的花,会搜罗最新奇的玩意儿逗她开心。
他们围绕着她,如同衆星拱月。
而他,乌苏送来的质子,穿着浆洗发白的旧衣,因为语言不通和身份的尴尬,被所有人排斥在外。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份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热闹和宠爱,看着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有一次,齐老将军嫡子故意撞倒他,抢走了他果腹的硬馍,当着他的面扔在地上,碾得粉碎,大笑着对云薇说:“公主你看,这蛮子像不像在找食的野狗?”
他趴在地上,拳头攥得死紧,泥土混着屈辱的味道呛入喉咙。
他擡起眼,看见被簇拥着的小公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她似乎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恶意,甚至没有太多的注意,只有被打扰而産生的不解。
她很快就被其他少年引开了注意力,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扫过一件碍眼的杂物。
落差感,浸透了他。
她是九天明月,他是地上污泥。
……
“王,王後已至宫门。”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伊屠缓缓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眼中所有的波澜归于平静,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转身,走下望台。
月亮来到了乌苏。
现在,他要把她,拉入他的尘泥里。
云薇被引到沉重木门前,她推开门。
房间内,伊屠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他缓缓转身,火光映亮了他俊美而凌厉的容颜,黑色长卷发上坠着细碎的宝石璎珞,那双深瞳,如同锁定猎物般,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绝对的权威:
“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