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星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倾泻人间。
女孩在梦里回到了那一晚,在宽阔的背上,期待着年後的见面。
除夕当天,家里来了不少人,有大人,有小孩,粗略一扫就有十多人。
这些人都是姨婆薛罗芳和亡夫的子孙後代。
在许茂州的默认下,从许懿初一那年除夕起,就都来许家过年了。
薛罗芳让两个儿子和儿媳喊许茂州“爸”,让孙子孙女们喊许茂州“爷爷”。
许茂州接受良好,但她修炼不到位
每每听见那一口口亲热至极的“爸”,还有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尖叫声,她都忍不住烦躁皱眉。
正如此刻,听着大表舅一口一个“爸”,看着二表舅殷勤地端茶倒水,许懿就心烦意乱,原本打算回房的,但脚尖一转,她又去了专门放日用品的仓库。
家里专门腾出了两间房当仓库。
一间房是专门放螺丝刀丶铁锤等工具,以及旧衣旧物等。这些东西以前是放另一个房间的,但那个房间是除了主卧(许茂州和薛罗椿的卧室)之外规格最大的房间了,所以被许茂州改成了他和薛罗芳的卧室。
一间房则是专门放米丶油丶面丶纸巾等日用品。薛罗椿在世时,有时候也会买一些小零嘴丶牛奶丶果汁。现在,就只有过年期间,这间仓库才能看到这些东西。
一进门,就看见一米五长的木桌上堆了五大包零食。粗粗一扫,透明的袋子里面有她喜欢吃的,也有她不喜欢吃的。
有一包开了封口的旺仔小馒头,有好几粒散落在木桌一角,像是有人吃了一半没吃完,直接丢在了那里。
外面响起了那几个小鬼头的叽叽喳喳的叫声。
拆封零食的想法一下子就没了。
目光一转,落在了堆叠在木桌底下的十几箱未拆封的饮品,有不同牌子的啤酒丶牛奶丶汽水丶橙汁。
蹲下身,许懿很快就定下了那箱被压在最下面的旺仔牛奶。
薛罗椿去世後,许茂州新订了规矩,不准她私自去这间仓库拿吃的,像牛奶丶果汁丶饼干等一切和正餐无关的食物,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她才能吃。
原因是怕她养成嘴馋爱吃的坏习惯。
在薛罗椿去世後两年里,她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可不会像你奶奶一样惯着你”。
撕开吸管包装,吸管插。进瓶口里,许懿就这麽咬着吸管从仓库走出来。
现在同样不允许。
只是相比以前,她不再将许茂州视作稳居高位的“皇帝”,生怕一旦触怒他,就会得到不可名状的惩罚或无可挽回的後果。
于许懿而言,爷爷仍是高山,却不再是能够将她压在底下的五指山。
不出所料,经过客厅,正和人聊天的许茂州看见她叼着吸管的样子,脸色不虞,却到底没开口。
许懿目不斜视,打算回房间去写寒假作业。
馀光里闪过一道人影,迟疑两秒,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就直接撞到了她身上,手上抓握旺仔牛奶的力道没控制好,几滴奶汁直接从吸管里喷出来,撒到她的白色羽绒外套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孩的控诉声:“这是我最喜欢的旺仔,奶奶是买给我喝的,不是买给你的,你偷我的旺仔!”
嗤笑一声,许懿扫了眼正从厨房相继出来的薛罗芳和两个舅母,有意扬高音调,确保客厅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哦,这样啊,那这里是我家,你在我家,我也可以说你偷了我家咯?”
小男孩不假思索:“这是我奶奶家,不是你家!”
仿佛是为了增加他话语的重量,他还特地补充:“你是赔钱货,就算现在在奶奶家,以後也要去别人家。”
“凯凯!”
女人尖利的叫声吓了男孩一跳,他回头看了眼奔过来的母亲,缩了缩脖子,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一溜烟就跑到外面院子去。
“二舅母,凯凯真厉害,那麽小就懂说这些话了。”
许懿将剩下的旺仔牛奶吸尽,不等她说话,突发奇想似的,问:“二舅母,您说,凯凯如果真是神童的话,是薛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还是许家的显灵保佑下一代呢?”
二舅母一噎,分明是大冬天,後背却莫名冒冷汗,从厨房过来时组织好的语言全都忘光了。
也是奇怪,面前女孩才十六岁,面向乖软,她怎麽会对上她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就感到害怕呢?
二舅母不自觉寻求婆母的帮助,却得了薛罗芳一记狠厉瞪视。
薛罗芳上前两步,将许懿的左手握在手里,跟她恳切道歉,说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让她不要跟孩子计较;又说等她将年夜饭所需的材料准备好後,她会亲自捉他教训一顿。
薛罗芳皮肤好,皱纹浅,白净的手背上长了几颗或大或小的老人斑。
看着姨婆的手,想起了奶奶,也是皮肤白净且没有明显皱纹。
顺理成章地,记忆闸门一开,又记起了奶奶在世时,姨婆刚踏进许家门,眼含热泪,紧紧握着奶奶手的场景。
那时,姨婆的手黝黑干枯,乍一看,好像村里那棵老槐树上的树皮。许懿私下偷偷问奶奶原因。奶奶告诉她,姨婆每天都是种田丶种菜丶喂鸡丶喂鸭,从早忙到晚。
许懿抿唇,右手握着喝空了的旺仔,心里突然堵得慌。
这时,在沙发上观看许久的许茂州喊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