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薄如蝉翼,洒在铁城母灶残基之上。
风不再起,灰烬沉落,整座废墟仿佛被时间遗忘,唯有那口深埋地底、裂纹纵横的老灶,还在微微震颤,像是垂死的心跳。
苏晏清站在残基中央,身形单薄得几乎要融进晨雾里。
她的双脚早已麻木,鞋底渗出血迹与焦土混成暗红,可她仍固执地站着——仿佛只要她不倒,这地脉之火就还能燃。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冰冷石面,试图再引一线火种。
可就在指腹触及地面的刹那,心口猛地一窒,仿佛有无形之手攥住了她的心脉。
她指尖微颤,那一丝游走于血脉中的“火意”骤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主母!”火余娘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这位年过五旬的渔妇,手掌粗糙却稳如磐石,眼中盛满痛惜,“您已经烧了七夜,火脉都跟着您喘息……再撑下去,魂都要散了。”
不远处,味默传双目紧闭,火眼通灵已开至极限。
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突然睁眼,声音嘶哑:“九脉齐鸣!但中枢一线……断了半寸!”他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她撑不住了……火要断了!”
人群一片死寂。
那缕自荒漠尽头升起的炊烟,竟也随之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不稳地摇晃。
苏晏清没有回应。
她的眼神依旧空茫,像是魂魄已游离于躯壳之外,只靠一口执念吊着最后一口气。
可她的手指,却仍固执地贴在地面上,似在倾听大地深处的呜咽。
这时,一道素白衣影缓步而来。
是陈照雪。
她曾是玄镜司副使,一身黑袍象征监察之权,如今那袍子已被焚尽,只剩最里层的素麻衣衫,袖口还残留着焦痕。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可背脊挺得笔直。
她在苏晏清面前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捧灰黑色的土——那是从母灶最深处挖出的冷灶土,凝聚了百年烟火记忆。
“我锁了七百年味。”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以舌为牢,以喉为狱,以为守住味道,就是守住了火。”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土,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可我忘了,火从来不在味里,而在活人手上。”
她将土轻轻放入苏晏清掌心。
苏晏清的手指动了一下,仿佛终于感知到了什么。
她没有看陈照雪,只是缓慢地、近乎本能地,将那捧土转递而出——落入陈照雪手中。
一个无声的托付。
陈照雪怔住,眼底泛起波澜。
她低头看着那捧土,忽然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声音哽咽:“我守这城。让后来者知道,谁都不该为火殉葬。”
风起了。
不是寻常的风,而是带着地气涌动的热流,自残灶之下缓缓升腾。
那即将断裂的火脉,在这一刻竟微微一跳,似有回光返照之象。
众人抬头望去——萧决不知何时已立于残基之侧。
他脱下了玄镜司都督的官袍,换上粗布短褐,背上背着一口铁锅,正是昨夜置于地脉节点的那一口。
锅身黝黑,边缘布满裂痕,却隐隐透出赤色纹路,宛如血脉流动。
他走上前,动作极轻,将苏晏清打横抱起。
她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得几近消失,唇色苍白如纸。
可当他的手臂环过她腰际时,她指尖竟极轻微地蜷了一下,像是在梦中抓握某种即将流失的东西。
萧决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如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一步步走下残疾。
临至人群边缘,他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却清晰,传遍废墟每一个角落:
“她烧到了尽头。”
顿了顿,三个字斩钉截铁:
“该我走了。”
烟记吏早已执笔在侧,闻言手腕疾书,墨痕如刀刻入竹简:
“辛丑年腊廿七子时,守灶人易主,火西行。”
味默传则跪地画符,炭条飞游走。
地上火脉图再次浮现——原本断裂之处,竟有一线新生之火自苏晏清原先站立的位置延伸而出,不向东,不向南,而是笔直向西,贯穿荒漠,绵延无尽。
火脉重生。
人群沉默着,有人流泪,有人合掌,有人默默拾起破釜残灶,置于道旁,似作送别。
就在此时,萧决正欲转身启程,怀中之人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