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起,拾烬村外风沙低吼。
天地间一片混沌,黄尘如幕,遮住了星月残影。
风在断墙间穿行,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整片荒原都在为某种即将消逝的命脉哀悼。
萧决跪坐在废墟中央,背脊挺直如刀削石碑,双臂稳稳托着苏晏清几乎无息的身体。
她的头轻轻倚在他肩上,唇色泛青,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指尖还残留一丝颤动,像是不肯彻底放手的执念。
他低头看她心口——那幅以血绘就的“火脉七律反推图”紧贴肌肤,羊皮卷上的纹路曾是王朝千年来压制地火的律令象征,如今却已断裂九线,只剩一线西延,细若游丝,红芒几不可见。
那是唯一尚未熄灭的火种轨迹,指向传说中的西极源头,也系着整个北境灶系的存亡。
忽然,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颤抖着抚过图上标记“西极”的一点。
指甲划过皮纸,留下一道浅痕。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吐出三个字:“三……起……三……落。”
声音轻得像灰烬飘落,可萧决听懂了。
那是苏府秘传《煨骨汤节律》的第一句口诀——春芽初生,火须三起三落,方能引骨中沉香而出。
他曾听她提过一次,说这道汤,是她祖母熬给祖父的最后一碗饭,也是家族厨艺真正的。
烟记吏正伏地疾书,炭笔在竹简上来回奔走,记录地脉每一次细微震颤。
忽觉余光一亮,抬眼望去,只见苏晏清掌心渗出一缕白烟,袅袅而下,落地即燃。
那火不灼人,却清晰勾勒出一段流转轨迹:先是文火慢煨,继而猛火攻沸,再归于静候三刻——正是“春芽煨骨汤”完整的火候图谱!
烟记吏心头剧震,手指僵住。
这不是传授,不是示范,而是神识与天地共鸣时自然流露的本能。
就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听见春雷,哪怕身躯腐朽,根脉仍在回应时节。
“她还记得。”少年喃喃,“她全都记得。”
火余娘捧来最后一碗陈米,是昨夜从沙柳村废墟里扒出来的存粮,糙粝泛黄,却已被视若珍宝。
她架锅于残灶之上,引火欲煮,柴薪刚燃,却被风沙扑得将熄。
火星明灭不定,如同人心摇曳。
她正欲俯身添草,苏晏清忽然抬手。
动作极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以指尖轻点锅耳三下,又指向地面三寸之处,眼神虽空茫,手势却精准如匠人量尺。
火余娘怔住。
她是渔妇出身,不懂厨理,但自幼守灶,深知某些手艺不是教出来的,是血脉里的记忆。
她咬牙依言,将柴薪斜搭成“人”字形,不多不少,三根交叠。
刹那间——
火苗腾起!
不高不烈,温润如春阳,稳稳托住陶锅。
米粒在水中舒展,浆液渐沸,乳白色的膜浮于水面,一层层鼓动,竟散出久违的人间饭香。
那香气不浓不艳,却穿透风沙,直入肺腑,唤醒沉睡的记忆。
村中一间破屋内,一位久咳不止的老妪猛地睁开眼,浑浊的她挣扎着坐起,望着窗外那缕炊烟,低声呢喃:“这火……像我娘出嫁那年灶里的……那时候,她说,火要有人情味,饭才有魂。”
与此同时,萧决立于村口高台,目光扫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