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张氏一下慌了神,她慢慢地后退,讪讪地陪着笑:“凤儿,大大儿知你可有本事,大大儿可冇看不起你,嘿嘿,嘿嘿……”
白大褂男人皱着眉头说:“张队长,将几个锅里都兑了水,药哩浓度不够了,再下点草吧。”
张凤狠狠地瞪了孟张氏一眼,悻悻地往回走:“哼,要不是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早就给你斗老实了,还敢搁我根儿个重男轻女?”
原本热热闹闹的熬药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觑着张凤的脸,最后,还是又一群回来缴草的学生打破了寂静。
雨顺也在这波人里,并且她也是一篮子并一大捆,把年年吃惊的。
他拉着雨顺问:“我咋不知你出去哩时候拿绳儿了咧?”
雨顺说:“我偷偷塞衣裳里了,你老小,不敢背老多东西。”
年年没争辩,老老实实看着雨顺称了重,二十三斤,然后跟她一起回家。
篮子被塞得太满,两个人的胳膊都差点被篮系勒断,红痕看着吓人,尤其是年年的,破了两小块皮。
田素秋给年年洗了脸和胳膊,说:“晌午你别去薅草了,搁家看房,我得赶紧给您哥哩鞋合上,家冇人,我得一直招呼着房,半天扎不了一针。”
年年不干:“我想去薅草,我想挣工分儿。”
田素秋白了他一眼:“你为了挣那三四分儿,叫您哥穿露脚趾头哩鞋?这几天可是好几个人给您哥提媒。”
也就是说,可能有好几拨人偷偷来相看春来。
年年看看雨顺,只好认了:“那中。”
万一有个好妮儿,因为春来穿的鞋老烂相不中他,那就太亏了。
吃完早饭,春来、风调、雨顺、年年各拿了一个碗,春来多拿了一个搪瓷盆,来到熬药的地方。
几乎全队的人都在,一人一碗药水,扎着堆边喝边聊,比过年还热闹。
年年特别喜欢这种气氛,找到保国和保山、红梅几个,也围成一圈喝。
牛筋草水一股青草味,年年觉得还挺好喝,他问:“冇规定喝多少吧?”
保山说:“冇,随便喝。”
年年喝完一碗马上去盛第二碗,正好春来也喝完了一碗,拿着搪瓷盆来到葛美芬负责的大锅边,年年跟着哥哥,想等他盛完自己再盛。
葛美芬给春来盛了大半盆,春来说:“嫂子,添满点儿,我端回去给俺妈喝,她出不来。”
葛美芬笑笑,又舀了一瓢,正要给春来添,张凤在旁边说:“不中,生产队哩药,只能搁这儿喝,不能往家端。”
春来冷冷地看着她:“将好几个人端走,我咋冇听见你说咧?”
张凤说:“我咋冇看见咧?你说,谁端走了,说出来名儿,我去跟他们要回来。”
春来一时语塞,就算知道张凤是在故意刁难,根本没有不准端走的规定,他也不能说出别人。
年年不怕,他怒视张凤,正想说出几个人的名字给春来作证,白大褂男人先开口了:“张队长,上级冇这种规定,为了有效预防传染病,咱得尽量叫所有哩人都多喝点儿药,哪怕是路过哩人,只要想喝,咱都得给。”
葛美芬没看张凤,直接给春来把搪瓷盆添满。
春来看着张凤,笑了笑,端着药回家了。
张凤满脸通红,对白大褂说:“李大夫,我觉得你将说那不合适,路过哩人咱也不知他是啥成分,万一是地富反坏右,那也能给他喝?”
李大夫手上给人盛着药说:“传染病不分这个,不管谁得上,都会传染其他人,所以,咱熬这药谁都可以喝。”
张凤拉着脸,声音小了很多,但还在争辩:“我觉得这不对,不是给阶级斗争忘了么……”
年年有点明白,为什么田素秋会骂张凤了:明知道不喝药就会得脑膜炎那么厉害的病,张凤还是不想让别人喝。
这真的是他见过的最坏的坏人。
年年对着张凤瞪了半天,气得肚疼。
可他不能去骂张凤,因为昨天吃晚饭时,田素秋刚刚交待过他和风调、雨顺。
田素秋十分严肃地对们说:“我可以跟张凤对着干,厥她,您不能,听见冇?为啥?您这儿还小着咧,我说了您也不明白,等您长大我再跟您说。
您这当儿就记好,张凤不惹您,不主动欺负您,您就不能惹她。
您要是搁她跟前惹事生非,叫她抓住把柄,倒霉哩是我跟您伯,记住了冇?”
所以年年现在再生气,也只能瞪瞪张凤,没法给田素秋出气。
保国和保山、红梅晌午还要去薅大屁股草,年年没和他们一起,自己回家了。
其后几天,生产队天天熬药,年年晌里在家看房子,吃饭时哥哥姐姐都回来了,他就去井台那里喝药,顺便热热闹闹玩一会儿。
他喜欢这样的轻松热闹,希望牛筋草药一直熬下去。
可一星期后,县里的医疗队走了,年年只能背着小黑板、小算盘去上学。
他还在坚持练字,也还在悄悄巴望那个信封。
每次放学回来,他都要眼巴巴地看一会儿三奶奶家的大门,希望看到安欣从里面出来,让他帮忙去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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