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心头一凛。
她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阿六那双眼睛,恐怕早已看穿了她的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用“怜悯弱小”这种苍白的借口搪塞了。
她需要更深层、更符合“逻辑”的理由。
或许,她不需要伪装了……
她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目光投向车窗外。
马车正经过一个破败的村落,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缩在漏雨的茅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泥泞的道路。远处田埂上,一个佝偻的老农正徒劳地试图扶起被雨水冲垮的田埂,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流下。
“为何救他们?”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非辩解。
“因为他们是人。活生生的,有父母妻儿,会哭会笑会痛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是‘叛军’,而是因为他们也是宋人。是我们的同源同胞。”
她收回目光,看向阿六紧闭双眼的方向,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愤。
“他们为何会成为‘叛军’?方腊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百万之众!难道都是天生反骨?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朱勔的花石纲,刮地三尺!童贯的漆税,敲骨吸髓!蔡京的‘丰亨豫大’,不过是吸食民脂民膏的遮羞布!朝廷逼得他们卖儿鬻女,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除了拿起刀枪,还能如何?求一条活路,有错吗?!”
一旁的阿修罗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荣安继续,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质问。
“这不是简单的造反!这是被逼到绝境的哀嚎!是这腐烂透顶的朝廷,这层层盘剥的酷吏,亲手点燃的火药桶!方腊,不过是那根被点燃的引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哀,她再次看向窗外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身影,声音变得低沉而笃定。
“至于成功?”
她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当然不会成功。”
……
马车里,忽然静默了一瞬。
就连车辕上的文叔和刘大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一点声响。
阿六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荣安冷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东国宋朝的黑暗腐败,还是在嘲笑这个吃人的世道……
她冷静地分析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其一,根基太浅。席卷虽快,看似烈火烹油,实则无根浮萍。攻城掠地,开仓放粮,快意恩仇,却未能建立稳固根基,有效治理地方,粮草军械全靠缴获,坐吃山空。如同沙上筑塔,倾覆只在旦夕。”
“其二,良莠不齐。百万之众,九成九是走投无路的流民饥民,未经训练,士气可鼓不可久。军纪涣散,难以约束。真正能战、敢战、有组织的精锐,十中无一。一旦遭遇朝廷真正的精锐边军,如何抵挡?”
“其三,强敌环伺。朝廷再是腐朽,毕竟掌握着大义名分和庞大资源。童贯、蔡京等人为保权位,必倾尽全力镇压。精兵军队劲旅一旦南下,挟雷霆之势,摧枯拉朽。方腊内部山头林立,号令难一,如何抗衡?”
“其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见:“……他们太‘干净’了。或者说,太‘理想’了。方腊要‘耕者有其田’,要‘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这是掘了天下所有豪强地主的根!那些暂时依附的、心怀鬼胎的势力,一旦朝廷大军压境,许以重利,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甚至反戈一击!这天下,终究是士绅豪强的天下。方腊的理想,太过奢侈,也太过天真。”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分析透彻,直指方腊起义最致命的软肋和必然失败的结局。
马车外,雨渐渐停了下来。
就在荣安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唰——”
阿六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不再深邃如渊,不再冰冷沉寂,而是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般的、锐利到极致的寒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了昏暗的车厢,死死地、毫无保留地钉在了荣安的脸上!
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但周身的气息却陡然变得危险而粘稠,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在他体内酝酿。那目光,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更带着一种现惊天秘密的震惊与……杀意!
他紧盯着荣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在狭小的车厢内轰然炸响。
“你,不是荣安!”
“你,究竟是什么人?!”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阿修罗的骨珠碰撞声戛然而止!
他再次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看阿六,又看看荣安,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荣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被识破了!
如她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