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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失忆(第1页)

“替方腊清路障?”

杨丰的诘问如同淬毒般冰锥扎进耳膜,荣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巨大的压力下出濒临崩断的尖啸。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狂跳,血液撞击着颅骨,带来一阵眩晕。但比眩晕更汹涌的,是瞬间被点燃的、几乎要冲破淡漠面具的滔天怒意。

这怒意并非伪装。是杨丰那毫不掩饰的、将她往谋逆深渊推搡的恶意揣测,是这具身体深处残留的、属于皇城司干当官不容轻侮的尊严被践踏的本能反击。

她猛地向前踏出半步,靴底重重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出一声沉闷的回响,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她那只刚刚被铁钳般攥过的手腕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被激怒后引颈向天的孤鹤,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杨丰!”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刻意压低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刀片,狠狠刮过空气:“你当我荣安是什么人?!是那等不知轻重、不识利害的蠢物吗?!”

她猛地抬手,指尖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指向地上那敞开的檀木盒,指向里面厚厚一叠银票和那张刺目的漆园田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却字字如钉:

“枢相要账簿?好!眼前这份‘心意’,还有董云、赵拚那副魂飞魄散的德性,难道不正是账簿去向的最好注解?!这青溪县的漆税窟窿,早已不是账册上几个数字能填平的!这是人心!是烂透了的人心!是整个青溪县衙,从上到下,从胥吏到主官,烂到根子里的铁证!账簿?若真有那要命的账簿,你以为董云、赵拚之流,还会让它留在世上?等着你我,等着枢相来抄家灭族吗?!”

她太清楚了,古今中外的官场向来如此,从未变过不是吗?

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烧穿杨丰脸上那层深不见底的阴鸷:“账簿?只怕早已化成灰烬,或者,深埋在某个只有死人才知道的地方!查账?此刻去查账,除了打草惊蛇,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毁掉更多痕迹,还能查到什么?!杨兄在皇城司多年,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

无论那账簿是不是在原身手里,它如今也只能下落不明。

她步步紧逼,几乎与杨丰面贴面,她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凛冽气势,竟一时压过了杨丰身上浓重的血腥与杀气:“盐引!积压如山的盐引!这才是撬开他们铁桶一块的楔子!盐,国之重器,利之渊薮!私盐泛滥,官引形同废纸!钱呢?本该流入国库、流入三司、流入枢相应奉局的钱呢?!流到哪里去了?!”

她死死盯着杨丰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流进了明教的香堂!流进了方腊招兵买马的私库!流进了董云、赵拚这些蛀虫填不满的私囊!查私盐,就是查他们通敌的铁链!就是查他们自掘坟墓的铁锹!断了他们的钱粮,斩了他们的财路,这些依附在漆税烂疮上的蛆虫,才会真正痛!才会真正慌!才会自己从烂泥里爬出来,互相撕咬!互相攀扯!那本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账簿,才会在混乱中露出马脚!枢相要的,是蛀虫的命!是杀一儆百的雷霆!是给官家一个交代!只要能把青溪这窝蛀虫连根拔起,钉死在耻辱柱上,是顺着漆税这条明线查,还是顺着私盐这条暗线挖,有区别吗?!只要能挖出足够多、足够硬的罪证,让官家震怒,让枢相满意,让天下人闭嘴!过程重要吗?!”

她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着微光。

屋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她这番疾言厉色的驳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直指核心——利益,权力,官家的脸面,童贯的意志!

她将自己“荣干当”的身份所能调动的最大能量——对汴京权力游戏规则的谙熟,对皇城司行事逻辑的洞悉,对高层意志的揣摩——挥到了极致!

她在赌,赌杨丰内心深处同样渴望一个能钉死青溪官场的大案,赌他不敢承担逼死同僚、破坏枢相大计的责任!

然而,杨丰脸上的冰层,只是在她那番狂风暴雨般的斥责下裂开了几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更深的寒潭。

他眼中的惊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凝聚成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审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荣安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好一副忠心体国、算无遗策的嘴脸!”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涌出的寒流,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讥诮,“荣安,你何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如此…洞悉上意?如此…不择手段?”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用拇指随意抹去掌心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他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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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枢相?说得真好听。可你忘了,这里是青溪,不是汴京的朝堂!也别忘了,你是荣家的人!荣家世代簪缨,清流门第,最重的是什么?是规矩!是体统!是堂堂正正!你放着皇城司查案的正途——漆税账簿——不走,偏要行此剑走偏锋、近乎构陷的险招?查私盐,搅乱青溪,引出账簿?呵…好一个‘引出’!这青溪一乱,水浑了,多少证据会被毁?多少线索会断?多少无辜会被牵连?多少…真正该负责的人,会趁乱脱身?荣安,你这法子,究竟是替枢相分忧,还是…替某些人火中取栗?”

“荣家”二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狠狠砸在荣安心上!原身竟然出身这样的清流世家?

不妙!

杨丰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淬毒的匕,精准地刺向她逻辑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动机。她剑走偏锋的动机,她这“不择手段”的动机,在一位理应恪守清流风骨的荣家子弟身上,显得何其突兀?

何其可疑!

“更别忘了。”

杨丰继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重锤般砸下:“枢相临行前密令!此案重漆税亏空,务必拿到铁证!其次,才是肃清地方,查办关联!你倒好,本末倒置,主次不分!放着枢相明令的‘重’不去办,一门心思要掀私盐的盖子!荣安,你今日若说不出一个足以说服我、足以说服枢相、足以说服官家的理由,单凭你这番自作主张、意图搅乱青溪的行径,我就可以怀疑你…是否已被青溪这潭浑水泡软了骨头!是否…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童贯的密令!

官家的压力!

荣家的清名!

杨丰将一顶顶沉重得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毫不留情地扣了下来!他那双鹰眼里的寒光几乎凝为实质,死死锁住荣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腑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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