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为了运动会进行的课馀训练,意外地成了向俞景生活中一段奇特的插曲。
放学後的操场,不再只是他一个人蜷缩的孤岛。他被李竟宇半拉半拽地拖到跑道上,和其他三个接力队友——付时允丶孙皓,还有一个叫赵强的体育生——站在一起。
“来来来,练交接棒!都精神点!”江兆停俨然一副教练派头,叉着腰指挥。
孙皓是个活宝,练习交接棒时总能出点状况,不是跑太早就是接不稳,有一次直接和赵强撞了个满怀,两人摔作一团,惹得在旁边练习跳绳的孙岁岁和许愿笑得前仰後合。
“孙皓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占我们岁岁视线便宜是不是!”许愿难得开起了玩笑。
“冤枉啊许愿同学!我心里只有学习和为班争光!”孙皓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连向来沉默的王净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纪清淮抱着记录本,在一旁默默观察,偶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进行某种数据分析。
向俞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身体依旧紧绷,眼神里却少了几分惯常的死寂。他负责的是第三棒,位置关键。付时允是最後一棒。
轮到他们练习时,向俞景几乎是拿出了逃命般的专注和速度。他跑起来确实很快,像一道沉默的风,步频紧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劲头。只是交接棒时,因为紧张和缺乏默契,动作总是有些僵硬滞涩。
“放松点,别紧张。”有一次,在他又一次差点把接力棒戳到付时允脸上之後,付时允接过棒,并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停下来,看着他说道。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责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向俞景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看了付时允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
训练间隙,大家坐在跑道边上休息喝水。孙岁岁拿着矿泉水,挨个发过去,发到向俞景时,她笑着说:“向俞景,你跑得好快啊!平时真看不出来!”
向俞景接过水,手指蜷缩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孙皓凑过来,勾住付时允的脖子:“允哥,看来咱班接力有黑马啊!到时候就看你和向俞景carry全场了!”
付时允扒开他的胳膊,笑骂了一句:“滚蛋,你自己别掉链子就行。”
夕阳的馀晖洒在操场上,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汗水,笑声,少年人毫无心机的打闹,混合着塑胶跑道被晒热後散发出的特有气味。向俞景坐在人群边缘,手里握着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听着身边的喧闹,看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云霞。
有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那个即将归来的阴影,忘记了身上隐秘的疼痛。他感觉自己像一滴水,短暂地丶小心翼翼地,融入了这条名为“集体”的丶喧闹而温暖的河流。
虽然只是片刻。
训练结束,人群散去。向俞景习惯性地落在最後,低着头,准备独自回家。
“喂,一起走。”付时允的声音从身後传来,他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向俞景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付时允也没等他回应,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像过去许多个放学傍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那两道影子会短暂地丶无意地重叠在一起。
走到那个熟悉的街心公园,向俞景没有像那天一样崩溃痛哭,也没有立刻冲回家。他在公园入口处停顿了片刻,目光掠过那些嬉戏的孩童和散步的老人,然後,继续向前走去。
付时允看着他的背影,注意到他今天走路时,那条左腿似乎不像前几天那麽僵硬了。
也许,只是也许,这一点点被迫卷入的丶带着傻气的集体活动,这一丝丝来自周遭的丶不带怜悯的正常对待,真的能像微弱的阳光,暂时照进那间漆黑的囚室,让里面的人,获得片刻的丶喘息的机会。
付时允擡头看了看天色。暮霭沉沉。
他知道,这偷来的安宁和短暂融入的假象,终有尽头。
但在那之前,就让他再守护这片刻的丶虚假的“正常”吧。哪怕只是多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