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失控了,撞到护栏边,起火了。”他简洁地丶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事实,比他几个词描述的要更惨重,一万倍。
他那次,算是幸运,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完全康复。
光是想象他出车祸,她就觉得鼻尖发酸,眼底已经铺了一层湿润,“受伤了,留疤了麽?”
“手臂,後背都有。”
“我怎麽从来没看到过?”
“很多年了,已经淡了很多,几乎不太看得出,”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你没看到过,但是你抓过。”
“我怎麽会去抓你伤疤…”闻葭怔怔地反驳,直到看见他玩味的表情,才咬着唇瓣,嗔怪地打他一下,“流氓!”
打完又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他手臂,更加心疼,“那痛不痛?”
“被你抓的,不痛,出车祸的时候,”他不带一点感情地说,“痛。”
那是一种什麽感觉呢,像是骨头被碾碎,每一寸皮肤都在火焰里灼烧,痛到後来,反而没感觉了,像是灵魂飘出去,冷眼看着那具躯体。
“但是我很喜欢。”
他很平静地说,仿佛只是在叙述喜欢一辆车丶喜欢一块表那麽平静。
“喜欢什麽?”她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喜欢痛?还是喜欢什麽?”
“嗯,喜欢痛。”
她蹙了蹙眉,眼眶中的莹润,更满一层。
“之前忘了跟你说,除了自由,刺激,痛也是少数几种能让我确切感到活着的东西。”
痛楚对他来说,是少数无法被规划丶无法被僞装丶完全属于他自身的感受。那种撕裂般的清醒感,让他从麻木的日常中挣脱出来,确认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当初撞车的那个瞬间,我甚至想过,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也很好,会很解脱。”
那种彻底摆脱所有桎梏丶归于绝对寂静的可能性,在那一刻,对他産生了近乎诱惑的吸引力。
他衬衫的左胸口处,被一滴滚烫的泪水洇湿,闻葭流着泪去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吐出更多残忍字句。
好奇怪,为什麽明明这些都是过往,明明他现在就是这麽完好地在他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更弥久丶更缓慢的崩解?
她仿佛被一种“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的巨浪淹没,她後知後觉地意识到,那是心有馀悸。
“不准你这麽说,”她胡乱地摇着头,眼泪已经挂到下巴,“我不准你这麽说…”
她迫切地贴近他胸膛,听他心跳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我不准你这麽说,我不准你这麽说…”
语气是责备的,但又因为哭着,所以没什麽气势,像一只没学会哈气的猫。
她的泪水总是这麽厉害,他看着,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麽?”他吻着她眼睛,湿漉的纤长眼睫在他温热唇下轻轻颤动。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是怎麽做到这麽客观地说出自己迷恋疼痛?
又怎麽做到冷静地直视自己的生命被剥夺?
她背脊一阵凉意,一时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他品行端正,道德底线牢固。
幸好…
“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赌气,故意不去看他。
“嗯,那是遇见你之前的想法。”许邵廷耐心地安抚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怎麽还哭得这麽伤心?”
“因为我在想象你失去生命。”
“那以後再演哭戏,就想象我失去生命好了,不要再想象我们分开。”他脱口而出。
整个房车死寂了几秒。
“你在…你在说什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闻葭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刚止住的泪又决堤,“这两件事,哪个都让我没办法接受,没有哪一种能代替哪一种。为什麽不允许我想象我们分开,却允许我想象你失去生命?为什麽?”
她问得近乎迫切。
许邵廷没有思考,只是下意识得那样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得很浅,
“对不起,是我以己度人,可能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比失去自己生命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跟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