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正要出言厉斥,孟砚清擡手阻止了她。
孟榆让楮泽等在门口,和挺直了腰和画宜进去:“榆儿见过祖母丶父亲丶母亲。”
“都是自家人,榆儿无须客气,”孟老妇人示意她坐下後,又细细地审视她一番,见她神色如常,又道,“三姑爷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只不知榆儿是如何想的?”
孟榆佯作不懂:“祖母的话,榆儿不明白。”
“圣上虽还没下旨处置陆修沂,但依如今的形景来看,他纵然死罪可免,可活罪仍旧难逃,”孟砚清干脆开门见山,“你继续跟着他,难免不会被祸及。”
孟榆端起茶盏,轻轻地吹开上面的浮沫,浅浅地尝了口,见孟砚清没再往下说,便接着道:“我会被祸及到也罢了,只恐把你们亦牵连进去,父亲可是这个意思?”
“你何须如此阴阳怪气?”对面的袁氏冷声开口,“老爷原是为你着想,才着急忙慌地把你请回来劝一劝。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人要学会审时度势,才能活得长久,若一味地不听劝,只偏执到底,难免会成为黄泉路上的一个早死鬼。”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孟老夫人厉斥。
听了孟榆的话,孟砚清的脸登时就臭了些:“你母亲的话虽难听了些,但到底有几分道理。”
“道理?什麽是道理?”孟榆把茶盏往桌面重重一放,拔高了声音,“当初是你们贪恋陆修沂的权势,迫我嫁给他,这几年,你们仗着他的势在外收了多少好处,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指着角落那个汝窑天青鱼藻花瓶,“那个花瓶原是云国所産,历时千年,便是有钱亦难买到,单凭你的官阶,别人岂能送你这等好东西?如今他落魄了,你们就要把他一脚踹开,这便是道理?”
孟砚清被她怼得面红耳赤,眼神躲躲闪闪:“当,当初也不全是我们的错,为父先时也不想答应他的,是他请为父上门,说敬酒要是不吃,只能吃罚酒,我们一家老小都在这儿,为父能如何?”
孟老夫人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想拍一拍她的肩,意图令她冷静下来:“榆儿,当时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们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反正你从来都不想待在他身边,如何能借此机会同他和离,岂不更好?”
孟榆起身,躲过孟老夫人的手,冷笑:“祖母素来打得一手好算盘,我是比不过的。当初祖母亦不过看上袁家是富商,能帮衬一二,这才让父亲娶了母亲,後来把母亲娶进门了,嫁妆到手了,便也没了好脸色。”
她愈说,袁氏的脸色愈黑。
“如今算计完母亲,又来算计我,陆修沂没用了,便要我将他一脚踢开,免得牵连你们。我是不愿待在他身边,但我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如若你们害怕牵连,大可写一则断绝父女关系的声名贴到通云门处,这般一来,即便陆修沂有什麽事,想来圣上亦不会降罪于你们。”
孟砚清哀叹一声,拍腿而起:“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麽话?你身上流的血脉,难道是一纸声名便可断绝的?”
“我道父亲担心什麽,原是这个,”孟榆冷冷地睨他一眼,嗤笑道,“血液我没有办法,但入宫求一求圣上还是可以的,您若担心,我离开这儿之後便可进宫求圣上,断绝你我的父女之情。”
孟砚清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遮羞布被孟榆狠狠撕碎,孟老夫人脸色讪讪,坐在主位上佯作瞧不见袁氏的怒火,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旧事被当面提及,袁氏想起这些年在孟家受的窝囊气,心里越发不得劲儿,亦管不着陆修沂的事会如何牵连到孟家了。
堂内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门外的楮泽听着孟榆的话,真心想要给她拍手叫好。
“父亲若没什麽事,女儿便先走了。”
孟榆冷声道,无视孟砚清的欲言又止,旋即头亦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了解孟砚清,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他这般在乎脸面和孟家的未来,又岂敢应下她的话?且不说陆修沂的事会不会牵连到孟家,倘或圣上知晓他为了保护头上的纱帽,竟无情到要和亲生女儿断绝关系,恐怕连孟章洲的前程亦会就此被他断送。
灼日被雪花般的云朵笼住,清风迎面拂来,带着微微的沁爽,瞬间驱散了满身炎热。
刚出大门,孟榆可巧又碰上赶回来看热闹孟霜。
“三妹妹走得这般急,是被父亲赶出来了麽?”
见孟霜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下了马车,慢悠悠地信步而来,孟榆脑海里立刻浮现那天看到的形景。
孟榆轻声一笑,迎上前:“恭喜二姐姐,二姐姐怀子身子,怎还有心思回来?”
“我虽嫁了出去,但到底还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心软,可不比不得三妹妹的心硬,家中有事,岂能冷眼旁观?”孟霜眉梢微挑,松开了婢女搀着她的手,“哦?我忘了,父亲之所以有这些烦心事,全是三妹妹带来的,瞧三妹妹这眼圈儿大的,想来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吧?”
孟榆对她的嘲讽丝毫不在意,只是垂了下眼睑,再擡眸时淡笑着:“我奉劝二姐姐一句,得来的身子不容易,与其有闲心讪笑别人,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保住你的位子,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得再好,亦终究会被火烧穿。”
“你什麽意思?”
孟霜收起笑,冷了脸。
“我什麽意思,二姐姐心里最清楚。”
无视她如刀似的目光,孟榆转身,登上马车远去。
马车扬起烟尘,迎面呛来,孟霜抚着自己的肚子,望向远去的马车,原沉静的面色霎那变了:“玉烟,她那话什麽意思?难不成她知道了什麽?”
玉烟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便道:“不管她知道什麽,她最大的靠山陆修沂都已然是强弩之末,成为刀下亡魂亦是迟早的事,这天下都将是睿王殿下的,姑娘还担心什麽?”
经玉烟这麽一提醒,孟霜想到还在狱中的陆修沂,忽然就笑了:“也是,连陆修沂都成了殿下的手下败将,她知道什麽又能如何?我有腹中的孩子,还能怕了她不成?”
说着,她当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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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榆为陆修沂声嘶力竭怒怼孟家一行人的事,很快便传到了陆修沂的耳中。
“属下今日才知夫人有如此魄力,素日的偏见亦随此番事烟消云散了。”
楮泽感慨。
凌厉的视线立刻剜来:“你何时对她有了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