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州桥西侧的曲院街,就见着街边拴马桩旁立着两人,苏锦绣瞥见其中一个身长玉立,十分熟悉,再仔细一看,竟是闻时钦。
少年朗如画中人,但脚边青石板上滚着块银角子,亮得扎眼。
对面斜倚着桩子的,是个穿湖绫衫的公子,锦衣玉貌,正轻慢地指着他脚下的银子笑:“捡啊,捡了这银子,明儿替我抄两页书,不算亏你。”
闻时钦面色平寂,瞧不出喜怒,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要弯身去捡。
苏锦绣赶忙快步走过去,心口突突直跳。
这是谁,这麽拽?
真逼着闻时钦黑化了,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苏锦绣先攥住闻时钦的手腕往自己身後带了带,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她就弯腰拾起那银角子,擡手就往那公子身上扔回去,银角子撞在他锦缎衣襟上,又弹落在地。
那公子愣住,随即瞪起眼:“你丶你敢扔我?”
闻时钦在旁轻轻拉她衣袖,低声道:“阿姐。”
苏锦绣只盯着那公子道:“怎麽,用你对别人的方式对你,就受不了了?”
她说完扯着闻时钦就走,只剩原地的谢鸿影指着他们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他爹谢德昌虽是靠祖上经商攒下的泼天家业捐的官,可那正七品承事郎的头衔摆在那儿,再加上谢家商铺遍布半条曲院街,即便算不得世家勋贵,也是邻里眼中实打实的体面人家。他自小被捧着长大,小吏家的孩子见了会递果子,街坊见了也客客气气唤谢小郎君,何曾受过这等对待?当下便拔高了声音:
“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承事郎!你敢这样对我?”
“承事郎又如何?”苏锦绣转头,语气更添几分坚定,“我家阿弟性子温和,不与你计较,不代表你做得对。你既为官府子弟,就更该修身端行。这般作践平民,日後传出去,丢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脸,是你爹的体面。”
这番话条理分明,掷地有声,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对着谢鸿影指指点点。谢鸿影被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欲辩无言。他自小被家里骄纵着养大,从未有人敢这样直白地指出他的不是,更没人告诉他欺负人是错的。
“你……”谢鸿影憋了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了方才的嚣张,只剩下几分委屈和不服,“我又不是不给他钱,怎麽就成作践了?”
苏锦绣语气放缓了些:“抄书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却用银子扔他,这不是作践是什麽?”
被这麽一问,谢鸿影竟有些语塞,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了。
他看着苏锦绣,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很新奇,和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她很凶,却凶得有理有据,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苏锦绣见他神色松动,知道他并非本性恶劣,便不再与他计较,拉着闻时钦转身。
两人刚走了几步,身後忽然传来谢鸿影的声音:“喂!你叫什麽名字?”
苏锦绣没回头也没答,只拉着闻时钦快步离开。
闻时钦被苏锦绣拉着走,见她侧脸绷着,耳尖都泛了点红,知道她还在气头上,脚步放轻了些,没敢作声。
踏着夕阳残辉并肩行了一会,苏锦绣才开口,声音有点闷:“阿姐能赚钱了,你看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今日绣活结了钱买的。以後……不用再跟着旁人打杂了。”
闻时钦想起阿姐先前总爱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人也温吞,便是被人轻慢了,也只默默忍着,从不与人争执。可刚才谢鸿影被她那样盯着教训,脸一阵红一阵白,斗败公鸡似的,连句完整的反驳都挤不出来。
他垂着眼,这模样比方才被谢鸿影堵着时还要蔫些,眼底透着明晃晃的自责:“我想赚钱给阿姐花,打杂也没什麽的。”
苏锦绣脚步一顿,心里头那点气忽然就散了,只软得发慌。
两人沉默着走过大街,穿过人群,快到巷口时,苏锦绣望着闻时钦,没提方才的争执,也没说往後的打算,只擡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声音放得柔软,像安抚着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阿钦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