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婉娘拿起手中的铁梨花,手起花落,一把刮上了高聿的脸,锋利的开花贴片将面皮剜开,离开时深深带起皮肤下的血肉,顷刻间,两人之间下了一场血肉淋漓雨。
“啊!!!”高聿长啸痛呼,伸臂猛力推开婉娘,捂着满是鲜血的脸痛叫道,“快,给我抓住她!给我抓住她!”
铁梨花哐啷一声落地,婉娘双臂被两名狱典紧紧勒住,她笑得涕泗滂沱,高声痛骂,声音里悲怆欲绝,“哈哈哈!没杀了你倒是可惜!我该杀谁呢?哈哈哈!是昏聩无道的昏君,还是这不公平的世道!哈哈哈!我谁也杀不得!就这麽烂下去吧!这样的世道,就该烂到发馊发臭!”
“反了!反了!”高聿颤着手指指向婉娘,大声道,“打!给我打!让她先在供词上按了手印,然後你们给我把她打死!”
婉娘没有说错,如今崇明帝独揽大权暗操独治,看似八年不上朝,将君权放予百官自行按制裁决,实则晄朝上上下下之事皆在他掌握之中,他把百官作为拥护自己皇权的工具,心思不在富国富民之事上,大晄边境一带民生困苦,屡遭他国侵犯,内地赋税严重贪官污吏层出不穷,国库空虚,匪患不绝,官员贪墨诸事一概放手,只关心自己的权利是否受到党争的威胁。
婉娘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这番话,闻高聿之言也只是蔑笑一声,再也无惧无畏。
狱典们下手阴狠,对着婉娘拳脚相加,婉娘被打倒在地,本能地护住头颅,他们拿来供状迫使她擡手画押,婉娘整个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将手指护在怀中,不肯就范。
钳制着婉娘手臂的狱典狞笑一声,拿出身旁烧红了的铁棍一把烫到婉娘後颈上,嗤笑道:“还不给我画押!”
“啊!!!”婉娘受痛,痛呼高亢穿透耳膜,人在极端悲愤的情况下,意志力难以撼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们依旧拿蜷缩成团的婉娘没有办法。
高聿捂着流血的脸庞骂得响亮,“几个废物!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玩意儿,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吃干饭的吗!平日的俸禄都拿去耗干肾精了吗!”
混乱间,风檀急奔几步上前要推开狱典,道:“住手!”
高聿道:“孟晟!给我捉住他!扰刑部审案秩序,就算是刑科之人又如何!”
孟晟是刑部浮屠狱的典狱长,他候在狱外不远处,不肯参加方才淫|事,如今高聿呼唤,他不得不进来亲自处理内间乱象。
孟晟三步并两步来到风檀身後,他是七品高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风檀掣肘,低声道:“风大人可别挣扎了,我老孟一介武夫,不想伤了大人。”
狱典们殴打婉娘的动作不停,每拳每脚都实打实得用足了气力,再这样下去婉娘一定会被他们打死。风檀瞠目欲裂,被反剪了双手无法动弹,她对着高聿高声道:“高大人,你无权私下打死囚犯!若婉娘出事,我与你誓不罢休!”
高聿眯眼看着风檀额间急出的细汗,眸中淫光点点,他缓步走到风檀跟前,带着血的枯手一把摸上风檀脸颊,“与我誓不罢休?风大人要怎麽与我誓不罢休?”
高聿说话时牵连脸部肌肉扯动,他痛得“嘶”了一声。
染血的手指在风檀白净的脸庞上落下污秽,高聿掐住掌中人左右摆动的下颌,“风檀,你初入官场,自以为洞若观火,实则尔虞我诈还玩不明白,今夜这局,你以为你抗的是我,其实是君命!君父之道,你我哪个不得顺从!你抗我,明日锦衣卫便会提刀把你捉拿!因为你坏的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制衡之道!臣道不通,君道不明,你这官儿,别说升到个四五品,能不能在帝京待够三年都不一定!”
高聿说得风檀何尝不明白,顺从君臣之道顺从官场之道不必付出代价,逆向反驰必会被撞得头破血流。可是顺从既定的规则,规则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婉娘性命在上位者的眼中一文不值,就该被活活糟蹋至死吗?她不过是被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权利阴谋,所有人都拿她当棋子,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可风檀在意,任平生在意,红袖阁里的女郎们都在意。
于风檀而言,婉娘把挣来的大部分银子都用来供她读书,这是恩情;于任平生和阁中女郎们而言,婉娘与她们同处一阁,互帮互助同甘共苦,她们是好友,这是友情。
风檀不认可他们制定的规则,又无权翻覆这规则,做正确的事情是有代价的,她今夜逆的不仅是高聿,更是崇明帝。
先生说,蚍蜉撼树,虽死犹生。
风檀眸中光芒炽烈,逼得高聿松了松钳制着她下颌的手劲,不紧不慢地道:“高聿,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总有一天,悬在婉娘头上的斧头,会把你劈得头破血流。”
大雾浸透囚室,立在中枢上的人都在为权利醉生梦死,他们不关心底层人物的死活。大晄潢潢天国,立国三百年,溃败之象已在权力倾轧中透出端倪,人上人都捂着,他们都怕小人物看清。
少年语气坚执,立场不肯挪移,话中威胁之意力透高聿胸背,“人活在世,无非是你方唱罢我上台,今日我权利地位不如你,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有机会让你。。。。。。拿命来还。”
高聿眼瞳深处剧烈震荡,须臾,他狠笑一声,回过味来,松开风檀的下巴,一巴掌扇到风檀脸上。
“啪!”
高聿甩袖倾身,咬牙冷嗤,“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靠着点嘴上功夫就想威胁本官,有这本事,不若跟你相好一样勤练嘴上功夫伺候好男人!不若这样,你给本官唱个曲儿,本官给你这相好的一个干脆死法。”
擡眸对上风檀桀骜不逊的眼神,高聿脸上伤口辣痛,心火拱起,叱道:“让他给我跪着唱!”
孟晟从後头卡着风檀的胳膊,屈膝迫使她跪了下去,啓唇时声音低弱,“得罪了。”
风檀双膝被这大力一折,重重跪在了地上,膝头碰撞在冷硬的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婉娘狼狈地倒在地上看到风檀受辱,眸中情绪逐渐发生变化,最後化成无望的悲戚,她慢慢松开了紧握在一起的五指,对着正在捶打她的狱典们道:“我画押。。。。。。我画押!”
高聿俯首盯着风檀不甘受辱的神情,好整以暇地擦了擦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又不紧不慢地把金疮药撒到脸上,方道:“用了刑她才肯画押,你来了她又不肯画押,瞧瞧,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画押,折腾个什麽劲呢?”
风檀握紧了手指,太过用力指甲刺穿掌心有鲜血溢出,“婉娘,你没有做过,你不能画押。。。。。。你会死的。。。。。。你不能。。。。。。”
婉娘慢慢走到风檀跟前,跪在同样跪着的风檀跟前,摇了摇头道:“风小哥,早在我十九岁受族中连累入红袖阁那日,我就该死了,若不是任平生劝说何处没有大自在,我不会茍活这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虽然。。。。。。”
虽然风檀还没有能力让她们从贱籍恢复成良籍,但是这些年有个希望支撑着度过,也算人生有盼头。
婉娘擦了擦风檀的眼泪,又用披风仅存的干净里面擦了擦他血污的脸,柔声道:“风小哥是赤诚少年,不值当为我跪着,少年膝下有黄金,婉娘今日得了黄金万两,风小哥那些年欠我的读书钱也就两清,你丶你不要内疚。。。。。。要好好的。。。。。。”
婉娘俯身跪谢,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供状,看到满纸荒唐言,不由地笑出了声。
高聿眯眼冷嗤:“磨蹭什麽呢?还不快些画押!”
婉娘拿起供状站上桌案,倾身坐上了洞开的窗台。
她垂眸,笑着念出剩下的供词:“。。。。。。受佐惑,要兵部尚书之子谷骏玮与户部侍郎诸友清而杀之。。。。。。事後欲作僞脱罪,奈何证据确凿,遂供认不讳。。。。。。”
“哈哈哈。。。。。。。好一个证据确凿!天理不昭,我为鱼肉。。。。。。”婉娘大笑着将手中供词撕碎,抛出碎纸时站上了洞开的窗台。
她看着窗外寒夜冬雾,又慢慢回转了头看向风檀,笑意湿眸中带着无望与妥协,“婉娘认命。。。。。。风小哥,再见啊。。。。。。”
风檀瞳孔急剧收缩,忽然明白了什麽,跪在地上用力挣扎,孟晟沉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松了些钳制风檀的气力。
风檀挣脱开束缚,在奔向窗台的过程中,她看着婉娘闭眸後仰,从狱浮屠第十三层坠|落。
作者有话说:①《大明律。吏律》(断罪无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