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那人又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你看见我似乎不怎麽高兴呢,林格特先生。”
林维伦满手是血,热水丶鹅毛丶血腥的肠子和内脏堆在脚下的盆里。
他提着处理好的鹅站了起来,眼底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屠宰时特有的冷光。
“菲利普先生,你为什麽站在我邻居家的院子里?”
“邻居家?哦对了,”菲利普笑的特别无辜,“这是我的家,刚买下来,在三分钟之前。我很高兴‘恰巧’赶上了你的烹饪现场,更加高兴能成为你的邻居,不知道那些黑松露是否合你的心意?”
林维伦一眨不眨盯着他很长时间,半晌後才松下肩膀,“您为了蹭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人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问自己一句是否值得,”菲利普的笑意越来越重,“我认为现在这一刻,对我之前准备的一切来说,就是最值得的了。”
“或者应该说,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了。就是不知道今夜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在两间小院里铺上一层薄膜般阴影,凉风吹过,将肉鹅的身体吹的一晃一晃的。
看在黑松露的份儿上。
林维伦用拇指擦掉溅在脸侧的血迹,挽至手肘的白衬衫朝门的方向指了指,“请进来吧。”
于是暖光铺就的厨房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而远在庄园的嘉娜再次吐出一口闷气,“菲利普那家夥到底在干什麽?被吸血鬼抓走了麽?说好的只要拿下房子就来信儿,怎麽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或许出了什麽意外?”《每日邮报》的美食评论家布莱克点燃烟斗,“那栋房子的主人可能死也不想售出?或者他们在钱财的数字上産生了争论?”
“放轻松,嘉娜,菲利普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我们,就算他因车祸躺进医院也一定会打来电话的。我们应该像伯爵一样耐心一点。”
菲利普确实很耐心。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处理鹅的四肢和脖子,看着柔软的肝脏在清水下被洗成另一个颜色。看那双修长的手指握住菜刀时,几乎让人分不清那是在冷肃的手术台上,还是在放松且温暖的家庭中。
这一刹那,伯爵忽然不想出现任何人打扰这里的一切。
他放下手杖,摘掉鼹鼠皮手套,解下钻石袖扣和绿宝石戒指,学着林维伦的样子将昂贵的衬衫向上挽。
“我来帮你洗蘑菇吧?”
林维伦没有擡头,“可以,但别让水泡它们太久,会让味道流失。”
伯爵顺从点头,在放水时微微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林维伦正在处理鹅肝,他撕掉表皮的筋膜和血管後,将整块肝泡进牛奶里,并不断对肝脏进行按摩。
鲜红的肉带着白色的奶液浮浮沉沉,之後由柠檬汁和甜酒帮助去腥,再和海盐丶芫荽籽丶姜黄根一起搅打成顺滑的泥,
淡奶油帮了大忙,甜酒让顺滑之中增添了更醇厚对芬芳。
将鹅肝泥装进透明的小玻璃罐里隔水炖煮时,他忽然擡眼,“蘑菇还是蓝莓?”
菲利普一愣,手下的蘑菇差点直接掐断。
“蓝莓,我喜欢蓝色。”
林维伦收回视线,在船形银盘上摆好蓝莓和薄荷叶当点缀。
至于鹅肉。
还有什麽方式是比柏林烤鹅更适合的呢?
林维伦小心在鹅腹开了个小口,将厚厚的黄油贴在空置的腹腔内部,然後取出两个小小的青苹果切成小块,用白兰地泡软。
磨肉豆蔻的任务交给了伯爵,林维伦则将洋葱丶迷叠香丶白姜以及龙蒿绑紧後和苹果一起填充进鹅的内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黑松露。
昂贵食材的一部分被碾成细细的粉,和牛肝菌丶鸡油菌一起将内壁彻底铺满。
等伯爵完成工作,肉豆蔻粉和盐水就被小刷子均匀刷在娇嫩的鹅皮之上。
林维伦边刷边缓慢揉搓,延展开的粉嫩像最诱惑的蜜桃。
直至烤炉预热完毕,整只鹅才被放了进去,最後淋上德国白啤。
高温很快将鹅油蒸腾出来,烈口味的啤酒得以从张开的孔隙中钻入,和内部逐渐渗出香软果汁的馅料一起作用在肥厚的鹅肉上。
过于厚重的油脂被缓缓晕散开来,单薄的肉壁嵌入混合内陷的浓香。白鹅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在慢慢变得松软,黑松露与香草在金黄的鹅油包裹下催化出馥郁醇厚的芳香。
林维伦每隔十分钟,就会将打开烤炉盖子,用滴下来的鹅油混杂着石楠花蜜水细细刷着直面高温的表皮。让它时刻保持湿润,并且最大程度保留应有的酥脆和金黄。
菲利普忍不住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掉进女巫所编织的美梦中。
爆开的香味犹如泡泡,带着他的灵魂飘上天空。
他站在年轻兽医身後,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