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檐角铜铃已有三日没响过。
我立在廊下看春桃给海棠换盆,碎土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这反常的静,倒比往日里二小姐的刁奴砸门、苏晚晚的哭啼更教人心里紧。
小姐,春桃突然直起腰,指尖蹭着鼻尖上的泥点,昨儿个我去茶房,听见柳如絮的丫鬟说,靖王府的书吏这半月往书肆跑了七回。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我托人抄了书单——《宗妇仪范》《大宁婚典考》,还有侧妃选立的条陈。
我捏着那张纸,墨痕未干,二字被圈了又圈。
前日在祠堂遇见顾昭珩时,他手里拿的那本《周礼》,书脊都翻软了。
原来不是巧合。
他怕。我将纸页折成小方,怕重蹈他母妃的覆辙。
当年贤妃受宠,皇后用的罪名逼得她悬梁,连带着靖王府二十年抬不起头。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可小姐不是那等攀附的人!我望着廊下那株老梅树,原主的断簪曾埋在它根下,他要的不是攀附,是能与他并肩的底气。
宫宴那日,我穿了件月白素裙。
断簪用银丝重新缠过,碎玉在鬓边闪着幽光——这是原主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物事,我偏要戴着它,让所有人都看见。
承庆殿的烛火映得金漆梁柱亮,苏晚晚隔着三张案几朝我望过来,茶盏在她手里晃得叮当响。
从前她总爱凑过来棠姐姐棠姐姐短,如今见我抬眼,立刻别过脸去,指尖绞着帕子,指节泛白。
沈姑娘好雅兴。三公主的声音从主位传来,这簪子倒别致。满座贵女的目光唰地扫过来。
我抚了抚鬓角:原是旧物,重缠了银丝。苏晚晚突然呛了口茶,帕子掩着嘴咳嗽,眼尾却泛红——她定是想起了当年如何推原主落水,那支簪子就是在池底碎的。
殿外的雨来得突然。
铜漏刚滴到未时三刻,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青瓦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我望着檐下的雨帘,忽听外头传来马蹄声,混着侍卫的低喝:靖王殿下!
顾昭珩掀帘进来时,玄色披风往下淌水,梢滴着雨珠,手里却稳稳举着柄玄色油伞。
他没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像把烧红的剑,烫得人挪不开眼。
沈小姐,他声音比雨声还清晰,雨大,我来接你。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
三公主的茶盏磕在案上,苏晚晚的帕子地掉在地上。
我望着他肩头的水痕,那伞面分明是新的,伞骨还带着桐油的清香——他定是提前备下的。
靖王不怕?我起身,裙裾扫过案角的葡萄,这一伞之行,会毁你清誉?
他往前走了半步,雨水在他脚边积成小水洼:若避嫌至此,那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雨丝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抬脚跨出殿门,他立刻将伞倾向我这边,自己左半边身子全浸在雨里。
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我们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的帘。
谢无咎临死前说,女子惑主,终致家亡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像从极深的井里传出来,我母妃因宠生妒,被皇后构陷而死。
我过誓,永不为女子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