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褚对上她的眼睛,几不可察地摇头:“所以朕今日叫昭婕妤过来。”
闻缨见他笃定,躁动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她倒是真想看看,这个昭婕妤有什么能耐改变当下这个情况?
沈听宜被刘义忠请到乾坤殿时,闻褚和庄敏长公主正坐在案几旁喝茶。
“妾身给陛下请安,给庄敏长公主请安。”
闻缨朝她微微颔首,闻褚伸手请她坐到身侧。
“不必多礼,来坐吧。”
“谢陛下。”
因着闻缨在,沈听宜看着倒是有些拘束,迅速抽回了被闻褚握着的手,交叠在膝盖上。
闻褚见她这样,不禁哑然失笑:“这是雨后龙江,江都新上贡的茶,听宜尝尝。”
沈听宜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撇沫吹了吹,却没急着品尝:“陛下召妾身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闻褚“嗯”了一声,问:“赵家欲与宋家联姻,此事听宜如何看?”
沈听宜微微一惊,忙道:“陛下,此事妾身不敢置喙。”
闻褚笑道:“沈夫人是你的嫡母,赵家说来也是你的外祖家,这是家事,你如何论不得?”
沈听宜看他这副态度,显然是执意要她参与进来,便故作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在年宴上,妾身见到了齐国公世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后来在长乐宫,妾身去拜见嫡母,也遇到了世子。”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声,“妾身以为这位世子不是良配。”
“哦?”听到这里,闻缨不由地有些好奇,“你并未见过宋三小姐,如何觉得齐国公世子不是她的良配?”
“妾身虽未见过宋三小姐,可端看长公主,想来宋三小姐也是位窈窕佳人。”沈听宜看着她,眼眸蓦地一沉,“但妾身以为,宋三小姐值得更好的郎君。”
她的话里有话。
闻褚知晓长乐宫那晚发生的事,当下便垂下了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
闻缨坐直了身子,听沈听宜继续说:“若是不好拒绝,不妨拖一拖。”
她微微一笑:“妾身想,应当仔细查一查世子。”
赵辞让敢在宫里对宫女动手动脚,除了胆子大,有恃无恐外,想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宫里毕竟还有宫规和忌讳,可在宫外呢,在北城呢?
只要他做过这种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哪怕有赵家在背后给他处理,可一定就能擦得干干净净吗?况且,北城的几个世家都不是吃素的,若有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难道不会不遗余力地将赵家拉下来吗?
这与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本质上别无二致。
闻缨抿了口茶,声音却带着凉意:“昭婕妤,赵家若与宋家联姻,对沈家来说,应当是好事,你身为沈家的女儿,怎的不为沈家考虑呢?”
她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沈听宜,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
沈听宜收敛了神情,垂眸看着飘荡在上方的茶叶。茶盏里的热气上腾,渐渐氤氲了她的面容,一时之间,殿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闻褚眉头一皱,朝闻缨看了一眼,刚要说话,便见沈听宜抬起了头,嘴角还抿起了一丝笑。
她的嗓音是柔和的,说出口的话却几近淡漠:“长公主,我如今是陛下的昭婕妤。沈家,与我何干?”
闻缨心神一凛,忽然明白闻褚为何这样宠爱她了。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闻褚,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嗓音曼曼:“妾身记得,六月底就是庆阳大长公主七十寿诞。当初,大长公主赏了妾身一支金步摇,精美华丽,妾身今年也该为大长公主送上一份贺礼。不过,妾身的好东西都是陛下赐的,陛下可否帮一帮妾身?”
闻褚笑起来:“朕当然会帮你。”
看着打哑迷的两人,闻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气微恼:“陛下分明早有准备,今日却与昭婕妤在我面前演这一出,真是让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闻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讪笑道:“皇姐,朕只是想让你出来走动走动,莫要一直待在棠梨宫里,将人都闷坏了。”
闻缨神色一顿,“陛下放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
闻褚心念一动,不疾不徐道:“去年倒是有一位进士相貌出众且文采斐然,朕瞧着很合皇姐的眼光,前不久,朕也着人去打听了,他并未娶妻,身边也没有人侍奉,家中父母双亡,与一位妹妹相依为命。虽说家境贫寒了些,人却是个上进的,皇姐若是有想法——”
“打住!”闻缨揉了揉额头,忙打断她的,“我尚无这个想法,陛下有这个闲情逸致,不若想想后宫皇嗣连连夭折一事如何与母后交代吧。”
说完,她就起身朝外走去,不忘给沈听宜递个邀请:“昭婕妤若是得空,不妨多来棠梨宫坐坐。”
沈听宜颔首应下:“承蒙长公主不嫌弃,听宜不甚欢喜。”
闻缨一走,殿内忽然静了许多。
闻褚低低叹了一声:“听宜,皇姐只比我大四岁,若非母后,我本该与她相依为命的。”
“父皇听信谗言,将她匆匆下嫁,这些年她受了很多苦,她不愿说,朕心里却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朕担心。”
“如今她终于和离了,朕便将她接入皇宫,想让她安稳自在。”他握住了沈听宜的手,用了些力气,“你若能与她合得来,便试着与她聊一聊,朕怕她憋在心里久了,憋出了心病。”
闻褚垂着眼,语气哽咽,似乎带着一丝恳求。
沈听宜目光微动,回握他的手,温声:“陛下放心,妾身很喜欢长公主。能得陛下的信任和长公主喜爱,是妾身的荣幸。”
闻褚摇头,将她拢入怀中,“能遇到听宜,是朕的福分。”
沈听宜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脆弱,什么也没说,静静地与他相拥良久。
他是帝王,却也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便会有感情,哪怕很淡薄。他所有的经历,她从来没有想要去了解过,很多都是他自己透露的,譬如对两位太后的情感。他在意自己的养母,其实并不能放下自己的生母。否则,他怎么会因着赵家求娶宋三小姐一事而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对于生母,对于宋家的感情。但正是这样,他保护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