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说。”皇帝的语气,不容抗拒,“江南漕运,年年疏浚,年年淤堵。国库的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却收效甚微。你说,病灶何在?”
这道题,能让朝堂诸公争得面红耳赤。
黛玉却几乎没有思索。
“回皇上,病灶不在河,在人。”
“哦?”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
“河道淤了,尚可疏通。人心贪了,无药可医。”
“国库的银子,层层下拨,到了河工手里,十不存一。银子变成了空饷,河泥还是那些河泥。年复一年,不过是养肥了一群硕鼠,苦了沿河百万百姓。”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帝国最光鲜的袍子下,那早已腐烂生蛆的伤口。
贾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水溶立于一旁,看着殿中那个身影,眸色渐深。
皇帝沉默了很久。
久到贾政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他忽然笑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他盯着黛玉,终于图穷匕见。
“你一介闺阁女子,缘何懂这么多?你费尽心机,让朕看到这些,听到这些,你到底,想求什么?”
帝王的猜忌,是世上最锋利的剑。
答错一个字,就是血溅当场。
黛玉没有丝毫慌乱。
她对着御座的方向,重重叩,额头抵住冰冷坚硬的金砖。
当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碎裂的哽咽。
“回禀圣上。”
“家父在世时,常与臣女灯下读书。他说,我林家虽一脉单传,女儿身,也当有读书人的风骨,更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压抑巨大的悲伤。
“父母去后,黛玉孤身飘零,客居贾府。外祖家待我,恩重如山,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臣女所求,其实不多。”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弥漫,却倔强地不让一滴泪落下。
那眼神,干净,坦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和一丝毫不掩饰的野心。
“臣女所求,不过是想凭着父亲教的这点微末之学,在这京城之中,为自己挣一处不必看人脸色,可以安放父亲牌位的屋檐。”
“挣一份,属于我林家女儿,无需仰人鼻息的尊严。”
这番话,是野心,更是孝心。
是哀求,更是风骨。
一个才华横溢、无依无靠的孤女,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一份能“站着活”的尊严。
这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水溶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那个瘦弱却挺拔的背影。
他忽然觉得,这只看似柔弱的小野猫,爪牙之锋利,远他的想象。
他见过无数美人,也见过无数才女。
却没有一个,像她。
脆弱如琉璃,坚韧如精钢。
像一团,用寒冰包裹的烈火。
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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