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瘦西湖畔。
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经薛家商路辗转,终于递进一个须花白的老者手中。
李德全。
林如海在世时,最信重的管家。
他展开那张薄纸,熟悉的、清隽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双看过半世风霜的眼,倏然就红了。
“老爷,您在天有灵,看看吧!”
“小姐,她还记挂着老奴!”
他扑通一声跪在林如海的牌位前,压抑许久的悲恸决堤而出,老泪纵横。
信上的话,说得极隐晦。
只说身在贾府一切安好,唯独夜里,总会梦见家乡的“几处老宅子”和“几本旧画册”,不知它们如今是否蒙尘。
老宅子?旧画册?
李德全侍奉了林如海一辈子,这两个词像两根针,瞬间刺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平静。
小姐问的,是林家那些被变卖的产业!是那几本记录着林家全部身家的账本地契!
一股刺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脊梁骨,寸寸攀上头顶。
小姐这是在向他求救!
贾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欺人太甚!
李德全猛地擦干眼泪,浑浊的眼底,燃起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他立刻动了起来。
林如海虽死,但他当年在扬州盐政上留下的人脉,那些盘根错节的影子还在。
李德全像一头钻进阴沟里的老鼠,凭借着这些旧日情分,在扬州城最晦暗的角落里,疯狂地撕咬着线索。
他请盐商喝酒,给衙门的书吏塞银子。
甚至不惜血本,找到了当年负责办理地契过户的一个退休老吏。
真相,很快被他从泥沼里刨了出来。
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真相。
林如海尸骨未寒,贾琏便以“代为打理外甥女家产”的名义,伙同扬州本地几个黑心盐商,上演了一出“合法”的侵吞大戏。
林家名下最值钱的盐庄、当铺、田产,全都被以不到市价三成的价格,“卖”了出去。
那些产业在他们手里滚了一圈,转瞬就被高价倒卖。
巨额的银两,如江河入海,经过层层漂洗,神不知鬼不觉地,一部分流进了王熙凤的私库,另一部分,则填进了贾府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那些账本,那些地契呢?”
李德全的声音着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收了他重金的老吏,醉眼惺忪地打了个酒嗝。
“贾二爷,是个狠人呐。”
“交易完成的当晚,所有旧账本、旧地契,一把火。”
老吏比了个手势,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麻木。
“烧得干干净净。”
“连一星半点的灰,都没留下。”
李德全的心,像是绑了千斤的秤砣,直直坠入冰湖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