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是逃出去的。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潇湘馆那道如同地府入口的门。
身后,丫鬟们的惊呼,袭人焦急的拉扯,他全都听不见。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句冰冷到极致的话。
“别再来我这阴曹地府里,脏了你通往大好前程的轮回路!”
轮回路……
阴曹地府……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贾宝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拼命地拧,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撞在了游廊的柱子上,额头磕出一片红痕,却浑然不觉。
他丢了魂。
那个永远用含情目看着他,会为他流泪,会跟他使小性儿,会和他共读西厢的林妹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躺在病床上咳着血,眼神却比腊月寒冰还要冷,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决绝话语的陌生人。
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挥退了所有人,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那方雪白丝帕上触目惊心的血色,和黛玉那双空洞疲惫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那套“悲天悯人”的理论,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被砸得粉碎。
第二天,贾宝玉就病了。
高烧不退,人事不知,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整个荣国府,因此乱成一锅粥。
贾母的荣庆堂里,气氛死寂。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屏息静气地站在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咳血了?”
贾母捏着佛珠的手,指节微微白,浑浊的老眼里是压不住的震惊,以及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
“回老太太,千真万确。”王熙凤硬着头皮回话,声音都有些飘,“紫鹃那丫头亲口说的,宝二爷也是亲眼看见了,才吓得魔怔了。”
贾母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的大引枕上,许久没有说话。
她意识到,她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外孙女的控制。
从前的林黛玉,是一株需要依附荣国府这棵大树才能存活的菟丝花,生死荣辱,皆在她一念之间。
现在的林黛玉,身后站着北静王那尊煞神,手里握着一把名为“道理”的利刃,成了一株谁碰谁流血的毒藤。
她怕了。
这位在贾府说一不二的老祖宗,第一次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传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