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带着回响的浴室里,金羽轻飘飘地讲着让人听了就难过的话。她们都在水下闭着眼,心有灵犀地不再开口,转而相互擦着彼此的后背,细瘦的肩膀,两片肩胛骨,脊背中间的凹沟,两侧腰线转折的弯弧。人体的形状如此美丽。我们生而都是女人,却又有那么多不同。金羽用手丈量着属于唐玉的数字,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撑到最大是二十厘米,这把属于她的尺子在唐玉身上游走着。她又比在自己身上。她们此时都赤身,没有遮蔽,没有所谓身份的遮掩,就这样无言地在生命最原始的状态里看见自己也看见爱人。洗澡也许真的像一次很小的重生,所有运动的疲惫和在外面一天的灰与尘都被润物细无声地抚掉,她们的皮肤都变得湿润饱满,精神也随之重振,换上居家的舒适睡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眼睛已经累了,强撑着眼皮又垂下脑袋打瞌睡,唐玉设好定时,很顺手地拍拍金羽的脑袋——还是她刚吹好的头,很圆的脑袋。“困了就睡觉。”“太幸福了,怕睡着了会发现是在做梦。”没有多想,唐玉按掉房间的灯后在金羽嘴角亲了一下,“不会的,我们会一起起床,然后继续新的一天,还会有很多很多属于我们的时间。”春季赛总开始在寒冷的冬天,在s市的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场馆里,被暖风熏得发困的三个小时里,tcg很快的二比零结束掉春节假前的最后一场比赛。“下班了吗?”金羽在摇晃的大巴上接到唐玉的电话,坐她旁边的人投来一眼又很快了然地笑。“蜜月期真幸福啊,小情侣。”金羽笑了笑,转回电话这头,“嗯,今天过了就放假了,怎么了吗?”“回家一趟吧?很久没有一起回去了。”两个人的东西随机分散在两个行李箱里,好像一开始是唐玉买给金羽的衣服,在这段同居时间里又混着穿了,黑的白的衣服,从毛衣到卫衣都变成彼此的。扣上搭锁的时候已经是时候休息了,金羽对着天花板发呆,眼神从吊灯漫散到最边缘的角落,对着那个直角忽深忽浅地看。“我妈说想回来看看我。”“嗯,”唐玉平平地躺在床上,侧一下头其实就能看到金羽,因为关掉灯很黑的房间勉强只能看到一点轮廓,但是她现在还没有侧过视线,脑袋里却还是勾勒出来那样的线条,原来两个人已经熟悉到这个程度了,“你怎么想的?”“阿姨还是想你的。”金羽转过来,往唐玉怀里蹭,“我知道。”“我不太清楚要怎么和她亲近……”“小时候她总是要上很多班,白班接晚班,去给办酒席的人家洗碗一晚上两百块,工厂休息就接些计件的手工活,一件几分钱,攒了一满兜比我人都高可能就十几块。”“哇,她要是知道我现在能赚多少了肯定以为我被人骗了。”“跟我不是说了这么多吗?本来也是做了那么多次采访的大人了,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相处呢?”唐玉用手指背面蹭了蹭金羽的脸,“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又没人给你打分,去见面了,见到了就知道自己的心会想什么,嘴巴会说什么。”“我们每一次见面都没有彩排啊。”她把手缩回去的时候嘴角抽动了几下,嘴唇呶动着像要说什么,连第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就又平复。唐玉在想她妈妈。伴随着缺位的父亲的角色,被迫承担起一家三口的一切压力的母亲留给唐玉的更多是看不清面目的样子,或是背影,或是站在桌子边投下来的阴影,又或者是一张不停动着的嘴。漂亮的唇形,鲜红的嘴,连声音都好听的她的母亲。唐玉想起来的话却没有一句好听。在长久的沉默里她听见了金羽变得平稳的呼吸声,笑了笑,至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这两三年里她确实慢慢学着不要往回看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往前看,往前走,往高处爬。寒假的生活没夏天那么忙,所有人都在期盼的这个年最终是经过了到机场的五十分钟车程,候机的一个多小时,起飞的两个小时,从家乡附近的机场再打车回去的一个小时。零零凑凑大半天的时间,她们最终站到了那扇掉漆的防盗门前,钥匙还是昨晚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插进去的时候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记得要把门先往外带一下。这是一道不怎么灵的门了,看不到的卡顿变成肌肉记忆的技巧。空了很久的房子原来是有味道的,冷的,干燥的,灰的气味在鼻腔里被分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