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扬连夜回家打包。
明早七点的早班机,她设了一串闹钟,生怕误机。
凌晨两点,她坐在地板上发了十分钟呆,才开始收拾行李。
她不是拖延症,而是对“回家”这件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尤其是家里的那股“樟脑球+洗洁精+老家具”的混合气息,令她一进家门,就会産生生命进入倒计时的错觉。
夏立春的生命力极强,做完乳腺手术後,恢复速度惊人——腿脚利索,脸色红润,连邻居都夸她“看着比手术前还精神”。
可谁都看得出,她变了。
变得唠叨,变得敏感,变得爱叹气。
夏清扬刚进门放下行李,她就拉着女儿的手念叨:“妈是真觉得老了,一场病下来,什麽都看开了。”
夏清扬笑而不语。
哪里看开了?分明是多了些执念。
好像肿瘤连根拔断後,心头又长出了“结节”。
以前街坊邻居爱打听夏清扬的感情状况,问女儿还不结婚?立春姐你啥时候抱外孙?
夏立春总是一笑了之:“现在的年轻人嘛,讲究自由恋爱,催也没用。”
现在再有人问,她就回之以沉默。
晚上吃饭时,她故作轻松地开口:“清扬啊,你之前谈的那个搞科研的小男孩呢?不联系啦?”
夏清扬舀了一勺莼菜汤,淡淡回了句:“那个不算谈,就是约会了几次,不是一路人。”
“那你的‘一路人’在哪里呢?”夏立春笑得灿然,却掩盖不了眼中的急切,“妈这身体你也看见了,说不好哪天就走人了,剩下谁能照顾你呢?”
夏清扬低头喝汤,不接话。
第二天早上,夏立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鸡蛋饼进屋,语气温柔得像小时候哄她起床:“中午陪妈出去走走呗,镇上有个土菜馆新开张,味道好得很。”
夏立春向来讨厌外食,挑剔“不干净不健康油大盐多”,今天却主动提出要“下馆子”,显然别有用意。
“顺便见个人。”夏立春细声细气地补了一句。
“谁?”夏清扬问得直白。
“你张姨介绍的。比你大一岁,条件不错,在申城有车有房,这几天正好回家探亲。”
“……你撒谎说身体不舒服,就是为了安排这事?”
“确实不舒服啊,心里不舒服行不行?你先去看看嘛,不合适算了,就当陪妈吃个饭。”夏清扬擡眼盯着母亲脸上的细纹。
手术刀切走的不只是肿瘤和乳房,好像也割断了母亲最後一丝倔强的神经。
她明白了,这不止是一场相亲,这是母亲要重新替她定义“正常人生”。
夏清扬的鼻翼抽动了一下,是葱花的香气。
她没答应,但也没立刻拒绝,只是低头,咬了一口鸡蛋饼,认真地咀嚼起来。
燕城菜市场里的“小葱”个个粗壮挺拔,像是发育不良的大葱。
而此刻,家乡小葱的清香萦绕在她舌尖,清香细密,是小时候上学迟到前最後一口早餐的味道,是“出发前”的味道。
可是,出发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