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出来了,已经安置在寨子外,等明日与就近的城中守军一道回城。”
还是去临近的城中搬了救兵!
“嫣九姑娘如今一个孤女,跟着大部队走也不安全。”
这倒也是。陈良玉挤在中间将张嘉陵和那女子隔开,询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谁?”
女子抽搭着,跪下给她磕头:“民女沈嫣,家中行九,大人可唤我嫣九。家中乃是东百越盐商,从平城迁来的,家父遇害,家中只有先头走的叔伯婶娘,现在河芦镇上等着我与阿爹过去。”
“我派人护送你过去。”陈良玉把人捞起来,左顾右看唤来两个兵。
“我我我,我可以,”张嘉陵举着手自告奋勇,“我送她回去。”
“不用你。”
沈嫣继续抽搭着,吸了吸鼻子,道:“张公子……他很好。”
陈良玉一时没词儿,“他……唉,好吧。”
将这里的一切跟接应她的蒋安东交代妥当之後,陈良玉快马疾驰返还庸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写奏折。
折子递上去很快有了批复,中枢商议过後,认为“以垦代剿”之策可行,便拟定垦荒之策,下发到各州郡执行。
林鉴书头七那日,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
也是那日,菅仁斩首。
陈良玉去往刑场,送了一壶断头酒。
菅仁失笑,“没想到,还能有人来送我一程。你是个好苗子,切记,不要愚忠。”
行刑前,监斩官开始逐条宣读菅仁罪状。
他一直不屑且安静地听着,唯独宣到“□□妇女,杀戮幼童”一罪时,他疯牛一般撞开按住他的兵士,扑向监斩官。
“放你娘的狗屁!□□你老母!老子受过兵训,岂会干这等辱没家门之事?杀戮幼童,那是你们皇帝干的事,八百里黄泉路上,我等着谢临作法自毙!”
四五兵士一拥而上,红缨枪杆落在菅仁的後背,将人击倒在地。菅仁口中流出血水,混着雨水向低洼处蜿蜒。
“我是兵啊……”
他和着呼啸的风咆哮,死死扒在地上,血红的眼睛盯着监斩台,嘴巴不断有鲜血涌出。
“我也是兵啊……”
他被拽着裤腿拖走,斩首令牌砸起地面的水花,长刀挥过,留下一地猩红的狼狈。
他发狂时杀了许多官兵和富户人质,处斩似乎是必然且应当的,可不知为何,陈良玉心情沉痛了许久。
直到善妈妈发现她一天的饭菜都没动过,自知劝慰不了她,便去前堂请来了严百丈。
恰逢十六,月色明澈,流光皎洁。
陈良玉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随手取了一管玉箫在手中把玩,不知不觉间放至唇边吹奏起来,夜间万物同眠,天地间一片寂静,曲声悠扬地传出很远。
从西岭回来,她便有意无意地规避陈远清,家中亲近的人对她这一微末变化都有所察觉。
“严伯,我总觉得,他不该是这个下场。他们,还有林师伯,都不该是今日这般下场。”
她双目噙着泪,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严百丈知道她生了心结,待她哭得累了,将当年的事道出首尾。
“那时先帝病危,五王争储,各自为政。又逢大灾荒年,目之所及随处可见枯尸白骨,朝廷官员皆忙着党争内斗,自顾不暇也没人去管民间生计,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两年没等来转机。後来荀相从南方一个医药山庄那里意外得知一种秘术,向皇上献了一计,试炼暗卫,暗杀其他夺嫡之人,尽快结束皇室混乱的局面。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民不聊生的乱象还要持续多久,大概,此策是那时荀相能谋求到的最快稳固江山的法子。”
陈良玉抹了脸上的泪,问道:“我爹为何不劝阻?”
“侯爷不知情,荀相知道你爹和林鬼头必然反对,瞒了他们两个。败露後,荀相反问林鬼头,各位王储手底下的兵士年纪最小的也不过十二三的年龄,每天都有几百上千人身亡命殒,若遇大战,亡者数以万计,该当何解?这批孩子已经不正常了,只能靠药物吊着性命,药引名贵,价比明珠,非寻常人家承担得起的,况且饥荒的问题未解决,就算把这些孩子放了,也是个死,不如物尽其用。”
陈良玉道:“历来文死谏,武死战,上位者谋,布衣耕种缫织丶以供赋役,各有其责!将士死万人,是阵亡英烈;百姓死一人,是上位者无德,谋士无用,将军无能!哪里有天下安定不了,把布衣家的婴孩推出去挡在前头的道理?开始便是错,竟还要一错再错。”
严百丈有一刹那间的失神。
一方面,他为自己的学生能明德辨礼而感到欣慰,一方面,又不知如何跟她讲那段特殊的年月。五王之乱时各藩王兵力不足,就会强制抓人充军,本来即便是强制征兵,每家每户也要留下一个男丁,後来打急眼了,是个人就抓去打仗。
家家绝嗣,十室九空。
“林鬼头也是这麽答复荀相的。最终荀相也没能说动林鬼头,就将侯爷骗去,诬林鬼头要领兵叛逃,侯爷赶过去时,果然看见林鬼头正与守军厮杀。得知暗卫之事後,侯爷气恼之下差点杀了荀相,也是那个时候,侯爷和荀相从此势如水火。暗卫寿命本就短于常人,都快二十年了,若还有活着的暗卫应该也没几个了。侯爷为这件事愧疚了半生,这次从北境回来,侯爷就一直想辞官远离朝堂。”
陈良玉馀光瞥见一个人影,转头看去,陈远清正立在廊下朝他们这边望着,半晌後,他低下头转身往屋里走去,背影甚是苍凉。
“良玉,世间事本就不清白,侯爷只忧心你看遍世间浊态之後,还能否守住本心。”
作者有话说:这章稍微改动了一下,再奉上两章!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