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跌了一跤,头磕在乱石上。这一磕,耳朵好像磕出了幻听。
竹篮里已经死去的婴儿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啼哭。
他壮着胆子凑过去,再看一眼。
婴儿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半大小子,衣服总容易破,所以裴旦行身上总是揣着缝补的针线。可幸,逃命时,针线也还带在身上。
九华山庄的後山药草不少,他自幼学医,找些药草不难。
他将婴儿血渍呼啦地伤口缝合,敷上草药,竹篮里用来盖这孩子的布还算干净,他便叠了这块布,环腰缠了一圈,将伤口包扎上。
没有奶水,他甚至弄不来一碗稀粥。于是他便割破手指,以血喂养。
“撑不撑得住就看你自己了。”裴旦行心里这样想。
他几乎是完全不抱希望这孩子能挺过来的。
山上能吃的东西很少,野兽却多。
为了不被野兽当做餐食吃掉,他拎着竹篮下了山,挨家挨户讨饭。哪天运气好的话,遇着哪家添子添孙奶水喝不完的,他还能讨来半碗,喂篮子里的小不点喝下。
很庆幸的是,那孩子活了。
他白日遮遮掩掩在城中穿梭,夜晚便回家收敛家人的尸骨。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怕屠戮他家人的那群黑衣人找到他。
幸好,再无人追杀。
家人都入葬後,他继续提着竹篮走。
他要去外地,谋一个生路。
路途中讨不到饭,太饿了偷了一个馒头,被人逮到,问他要馒头的一文钱,他拿不出,被打到半死。
好在他运气一向不错。
他们遇到一个游医,那游医欣赏他的天赋,将他们二人带回医馆。
他便在医馆做起了学徒。
在师门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得师父赞赏总会明里暗里的遭到师兄们欺辱排挤。
为求得有片瓦遮身粥食果腹,他开始学着察言观色,巴结奉承,脏活累活都是他一个人干,冬日里还要去冰封的河边凿开冰面盥洗所有人的衣鞋裤袜,每每浆洗完回来手足俱裂,四肢僵劲。
女婴长大到十几岁,他带着她回了梁溪城。
少女穿着麻布袋改的衣服跟在他身後,背着筐采药。发髻两边编着两条干净利落的细辫,眉眼清澈,不染纤尘,像堕入凡尘的精灵。
裴旦行偶然间发觉这孩子从医天赋极高,完全不输他少年时候。裴家没出事之前,他被人唤作“小神医”。
此後他便有意识地教她识字认药。她身体有残缺,若能学得一技傍身再好不过了。
“师父,”她仰起脸,问他,“为什麽你是师父,不是爹爹?”
裴旦行笑道:“阿竹若想唤我爹爹,也行。”
她是在竹篮里长大的,裴旦行便给她取名阿竹。
左右阿竹是他养大的孩子,唤他一声爹似乎也受得起。将来送她出嫁的人,舍他其谁?
少女道:“那不行,我还要与师父成亲的。”
裴旦行道:“不可以的。不过,师父会给阿竹选一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婿。”
话说完他便察觉少女脸上有那麽一抹不高兴,所以他打了只野鸡,准备晚膳做给她吃。
他没记住那夜晚膳的味道。
一觉醒来後,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阿竹的床上,凌乱的床铺上,有落红的痕迹。
他陡然坐起,往角落里缩,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师父,现在你可以与我成亲了吗?”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裴旦行却不寒而栗。
自那後,他便与阿竹分开用饭。
他开始教阿竹洗衣,此前,她的衣服一直是他手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