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玉知道黛青所言的“那日”是哪一日。权力之巅的背後,是一路的血雨腥风,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的。
黛青道:“对殿下来说,鸿胪寺的女官抵不过草原的兵马。”
山寺门檐下,悬着几盏古朴的灯笼,灯笼上绘着淡雅的莲花图案。
陈良玉紧随黛青一前一後踏出门槛。
时辰尚早,寺门外已有小贩开始争抢摊位,谁抢到一个好位置,今儿就有赚头。等到了午时,香客汇聚,烟火与梵音交织,寺门外每日都热闹得似一场小庙会。
黛青道:“大将军不必为奴婢忧心,也叫殿下千万不要心忧,奴婢走後,殿下身边会有更聪明伶俐的人来伺候。樨擎爱慕奴婢,奴婢亦对他有好感,两情相悦已是世间难得,奴婢知足。”
走出山寺大门不远,她们便找到了黛青所说的那个贩卖糖糕的小摊,已有夜行而来的香客等在摊前。陈良玉盯着锅子里还在冒热气的糕,丝毫未曾察觉到山寺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後走出几个人,为首之人站在莲花灯笼下,眉目冷峻地锁住她的背影。
陈良玉捧过摊主递过来的糖糕,往回走,月色已逝,天渐亮了,能看得清山路。
糖糕用油纸包着,手心轻微有些烫。
瞧见路旁有一个双眼蒙着黑布的老道士举着算命幡,摸索着在路边铺了张八卦图。
陈良玉道:“太皇寺方丈果然慈悲,佛家与道家斗了上千年,如今道士竟公然将算命的摊子摆在佛寺门前了。”
黛青道:“赶走过,後来被寺中小僧追赶时不当心摔下山,摔瞎了眼睛,方丈怜他双目失明,便叫寺中僧人给他划了路边一小块地儿,讨口饭吃。”
陈良玉脑子里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她觉得这老道士有些熟悉,便顿足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看出了些端倪。
老道士虽黑布覆眼,头却跟着陈良玉的步子缓缓扭动,如同在目送她来,目送她去。
老道士嘴角抽搐着,手指也在颤抖,那神情活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辨了片刻。
“嘿!”老道士惊呼。
陈良玉将买糕剩下的几枚铜板掷在八卦图上。铜板竟没有乱蹦一地,而是在八卦图中央一字排开,整齐罗列。
老道士不满道:“打发叫花子呐?”身子却很诚实地蹲下去捡起几枚铜板,塞入道袍的口袋。
陈良玉没往前走两步,提灯走在前路的黛青霎时後背一僵,就要跪下去。
一擡头,谢渊正负手站在面前。
谢渊屈指一动,无声地免了黛青的礼。
他身穿玄色常服,束金冠,身後跟着言风,还有几位亲侍,皆是便服,腰刀的刀鞘上也缠了麻布,显然谢渊不想被人察觉身份。
陈良玉拱手一揖。
祈福,春耕,都不在近日,她完全不知道谢渊为何会在太皇寺,几时来的?既然一大清早出现在山寺门前,那足以说明,谢渊昨日已在寺中了。
谢渊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捧着的那包糖糕上,没说什麽,眉目却很冷。
路边的算命老道士一张口,揽客揽到了谢渊头上,“这位公子气度绝俗,仪态高华,依老道看颇有王者之气,公子可要卜一卦?”
谢渊没有理会。
老道士着急揽下这麽个华衣金冠的大顾客,也不装瞎了,道:“不算官运,家室也可。瞧公子是富贵人,多妻多妾的命数,公子近日可是後宅不睦?”
闻言谢渊剑眉挑了一下。
其实从“後宅不睦”这句话便错了,他的後宫应当是很和睦的,皇後总揽六宫,嫔妃安分守己,无人越权。可他又觉得瞎眼老道士说得没错,他与皇後,是不睦的。
老道士眼见有戏,更加卖力地自荐,问道:“公子是与娘子生嫌隙了罢?公子是不是很在意你家娘子?”
谢渊默了默,沉声道:“患难夫妻。”言罢,顿了一下,道:“你与江宁几时走得这麽近了?”
陈良玉听到这话身体瞬间凝住。
老道士见他们认识,转脸面向陈良玉套起了近乎,道:“怎不见那位小贵人?没与你一同来礼佛?”语气熟稔,像是在与故人闲谈。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在陈良玉脑子里闪过一遍。
她终于记起来了。
上元节灯会上那个曾对谢文珺满口胡诌的算命道士,就是此人。他人更苍老了,蒙着眼睛,故而陈良玉没一下将人认出来。
想堵老道士的嘴已来不及了,谢渊抢了先问道:“哪位小贵人?”
老道士拈着手指算了算,道:“哪一年来着?快十年了……”嘴里嘛咪吼了许久,“宣元年间的事了,那时候皇帝还不是如今这位,老道我就记得是上元节,庸都有灯会,这位姑娘与一位小贵人找老道我算过姻缘,赏了老道一块金锭子。那小贵人长得,比公主还好看。”
谢渊道:“你见过公主?”声音更沉。
老道讪笑道:“没见过。但听闻如今龙椅上的皇上,有个公主,是傻……”
“住嘴!”
陈良玉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