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风吹过,黎高岑跪在了尹故心的身前:“我……我知道我不是人,活该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缺德,我是畜牲!!”
他拿起尹故心的手往自己脸上打:“这辈子师哥欠你的,来世当牛做马也偿还!师弟……你,你还有钱吗?”
尹故心耳中嗡鸣,几乎站不稳,他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踉跄两步向後退,靠在了西府海棠树上。
黎高岑膝行两步,还在絮絮叨叨:“傅府……我听说傅府的大老爷死了,他那麽喜欢你,当年为了买你花了那麽多钱,他……他应该给你留下不少钱吧?”
尹故心的胸膛剧烈的喘息,手扶在树上,甚至将树挠出了一道浅痕。
他的声音极浅,带着些彷徨:“师哥……你从见到我,都没有问过一句,这四年我是怎麽过来的。”
他想起了曾经要他等着自己的先生,在临走前在他的额头温柔的那一吻。
“这四年……师哥,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是怎麽过的?”
黎高岑“砰砰”的朝他磕了两个头,丝毫没有了当年黎老板意气风发的样子,狼狈的像一只野狗。
“师弟……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可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家里出了事,你娘被人追在後面跑,只能把你送来留花堂,好歹能活下去……”
冬夜里,一个女人敲响了留花堂的门。老师父披着外衣开门,看到了衣着单薄的女人,和用棉袄包着的一个小男孩。
“师父收留了你,但你太小了,受不了学戏的苦,天天要默戏词,挨打,练软功,每天疼的连筷子也拿不起来。”
小小的尹故心双眼还能看见,他吸着鼻涕想用冻的没知觉的手拿起筷子,却始终拿不起来,只能看着一堆饿疯了的半大小子疯抢着饭菜。
忽然一个馒头递了过来,尹故心双手捧着接过,奶声奶气的道:“谢谢师哥!”
“是我天天留着饭给你吃,要不是我,恐怕你早就饿死了!”
黎高岑状若疯癫,抓着尹故心的衣角求道:“就当是看做小时候的情分,师弟,师弟!再救救我,我如果还不上钱真的会被打死啊!!”
尹故心早已流了满脸的泪水,他浑身都在发着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黎高岑抓着他的衣角哀求。
黎高岑却以为他是对自己冷了心不愿意再救他,手慢慢放了下来,踉跄着站稳。
“师弟。”
他轻轻的喊着,脸上面无表情:“就算不看在恩情上,那我们的私下的情,你也不管了吗?”
私下……
尹故心愣愣的的擡头,听到黎高岑冷静的说道:“我们两个的事情,你就不怕我告诉傅家吗?”
戏班子跟窑子没差别,不管男女在外都得奉承,十几岁没了清白的小子多了去了,所以入了这行,尤其是唱青衣旦角儿的,心里早就有个准备了。
男风盛行,师兄弟们胡闹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尹故心长的漂亮,是那种难得一见的漂亮,自从长开了以後,睡在大通铺上都会有人半夜偷偷的来摸。
那时候黎高岑和尹故心的关系正好,也替他挡了无数的麻烦,可两个人却渐渐的生出了点儿不同于师兄弟的感情。
两人都不愿意潦草的相爱,于是只是偶尔凑在一起,约定着以後唱出了名堂,有了钱花该怎麽生活。
那是尹故心为数不多充满温情的日子。
而如今连这一点点的温情都被黎高岑亲手撕碎。
他已经站不稳,靠着树缓缓的坐在地上,颤抖的睫毛上挂着雨,像眼泪那样一滴一滴的顺着脸淌下来。
“师弟,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我只要五千块。”
“五千块,从此你就当我死在外面,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师哥。”
风渐渐大了,雨也有愈下愈大的样子,尹故心闭上眼睛,即使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好。”
“你走吧,明天这个时候,来找我拿钱。”
黎高岑猛地擡头,看向树下的尹故心,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他向後退了两步,他的脚有些跛,就像来时那样费力的爬上院墙,狼狈的出了院子。
尹故心呆愣愣的坐在树下许久,直到衣袍彻底被雨淋湿,去买糖水的小张副官进了院子,看到他坐在雨里急忙的放下糖水扶人起来,不清楚自己明明才离开不久,怎麽就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