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着彼此互相看不见的屏幕,也可以想到对方此刻定是一副呆愣又难掩错愕的神情。
原本漫不经心在房内打转的目光凝在某一处角落,谢钧瑜垂下眼帘:“等闻逸醒了,我让他回你电话。”
他匆匆说完,像是要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便挂断了来电,挂完电话自己静了一会儿,把手机还回了许闻逸身边,走出房门又折返,写了张纸条,轻轻搁在床头柜上。
*
大梦初醒。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身旁的馀温早已冷却,许闻逸摸了个空,霎时间清醒,心脏狂跳不止,床边居家鞋都没工夫穿,踩着地板冲出房间,第一时间跑进浴室。
没有血迹,也没有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松了一口气,他转遍整个屋子,还是没看见熟悉的人影,房子霎时间变得空荡,昨晚的记忆像一场喝醉後的虚幻梦境。
他……是在家喝闷酒,喝着喝着,谢钧瑜就来了吧?後面说了那麽多话,自己还翻了阳台,那麽高,昨晚自己怎麽有勇气翻过来的?四处找不到人,许闻逸慢慢踱步到客房阳台,迷茫地回头看着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床,忽然捕捉到床头柜上有异,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张字条。
有张字条,好歹能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自己酒精中毒後的臆想。
潇洒有力,仍旧是熟悉的字迹。许闻逸以前总是奇怪像谢钧瑜那样的人为什麽会有一手洒脱的字,现在才後知後觉对方本来就是个不会被外物拘束的人,从不被谁留下,也不会为谁驻足,只是外表装得一派规矩,唬得大家信以为真,直到被一把丢下,才能认清他的本性。
明明是过一遍就能记住的简单内容,许闻逸却拿着字条反反复复看,目光全然被谢钧瑜的笔触吸引,流连忘返,直到实在看不出花来,才嘟囔着把字条叠起收好。
“真是,字都不愿意多写几个。”
这人对他向来吝啬,什麽都不肯多给,连留字条都只肯给寥寥数语。
……可是字再少,到底也是对方留给自己的。
于是收纳的动作是与言语完全相反的珍重。
字条共计八字,第一句话是“回许跃电话”,第二句是“学校见”,短短三个字可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许闻逸内心连日来布满的阴霾一扫而空,生活顿时充满了盼头,回师姐今天来不来实验室的消息时都有劲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推脱。
谢钧瑜对他什麽都无所谓,唯独挂心他的学术态度,为了在对方心中的好印象,自己当然有必要去实验室刷刷脸,也免得同门在对方耳边说他的小话。
定好了下午的安排,他没忘对方交待的第一件事,回完师姐的消息便顺手给许跃去了个电话。
电话没等一会儿就被接通,许闻逸一跟许跃说话就不爽,脱口而出的询问也没有多有礼貌,还是连声“哥”都不愿喊,十分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有事?”
许跃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已经没事了。”
“噢,那我挂了。”
三言两语间就要结束一个通话,效率高得惊人。
“等等,”听到许闻逸说要挂电话,许跃出声阻止,“你和小瑜是不是……和好了?”
谢钧瑜之前没给他一个正面回复,许跃就想从堂弟这里得到答案。
“我们之间的事,为什麽要告诉你?”
许闻逸神色冰冷,说出来的话也掺着恶意的冰碴子,不管不顾地捅人心窝:“和好如何,不和好又如何?反正也轮不上你。”
张牙舞爪的,反而能让人听出端倪。手边是一台笔记本,许跃正一张张翻阅存在硬盘里的影像,侧头夹着手机说道:“他跟你亲近,是很让人羡慕,但我不奢求这个。闻逸,别做让他为难的事情。”
“这话用得着你说?”攻击性的态度消散,许闻逸语气放缓,低声道:“我当然知道。”
任谁看见谢钧瑜苍白虚弱的模样,都会对之前的事心有馀悸,谢钧瑜手腕上的那道伤疤刻进了他的脑子,许闻逸总忍不住去想,该是多深丶多重的力道,又是多狠的决心,对方才会在自己手腕上留下那麽一条狰狞的伤口。
“他还和你在一块儿?”
“没,走了。”许闻逸看似埋怨,却又故意把话说得暧昧:“还是老样子,睡完就走,无情得要命。”
许跃:“……”
他就多馀问,自讨没趣。
电话挂断,耳旁是嘟嘟忙音,许跃任手机掉落在沙发上,专注的视线不曾从照片里谢钧瑜的脸上移开。
这些照片绝大部分都有关于谢钧瑜,多是对方单人或是与其他人一起,画面里极少出现自己的身影——他往往是站在镜头後,捕捉谢钧瑜一颦一笑的那个人。
捕捉时也很小心且仓促,他怀揣私情,便做不到坦然记录,很多张都因为被拍者的察觉而在快门按下的一瞬变得模糊。
房间里很静,许跃一人靠坐在沙发上,默默浏览这些年的积累。小瑜的眼神一开始总是落在晏澄脸上,眼睛亮得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个活人似的,後来不再如此,晏澄渐渐出镜得少了,小瑜会看向很多人,偶尔也会望着他微笑,可那样的时刻从来都转瞬即逝,总是很快就会有点别的动静将对方的注意吸引过去。
什麽时候可以为我多停留一会儿呢?
他是不敢心存奢望,可毕竟是“不敢”,而不是“没有”,人活着哪儿有不做白日梦的。
小瑜……真的就那麽喜欢许闻逸,却半分也不喜欢自己吗?
想起他们在医院见的最後一面,对方朝他扬起的夹杂着为难与歉意的笑,许跃翻到最後一张照片,勾唇泛起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