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一眼,他们那边有七个人,山田在上铺,闻声也探出头来。
“不是应该有八个人吗,”我对他们的脸不大熟悉,能记住的也只有人数这种简单的信息了,“应该还有谁没回来吧。”
伊藤是他们那些人里最受上级器重的,我的职阶比他高,但有时也能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不太尊敬的感觉。虽然我并不大在乎,我已经早已断绝了升迁得势的希望,只想尽快从这里调回,如果能直接申请因病返乡就更好了。
“他去了其他宿舍,”伊藤说,“这里只有我们七个,已经可以关门了。”
既然他这样说,那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宿舍的门是非常厚重的防爆铁门,我转动开关将门严丝合缝地锁住後回到床上。大约三十分钟过後,宿舍里昏暗的灯光就熄灭了。
宿舍内一片黑暗,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熄灯後极其刺耳雄浑的警报声会响起三次,提醒锁门。我们就这样躺着,等待那阵声响过去。
又过了大概十馀分钟,我们就听见了那阵声音。
先是很轻微的脚步声,就在我们头顶上徘徊。接着,走廊上会传来一阵拖行的声音,就像尸体被谁拖着,一路穿过狭长黑暗的隧道一样。
这阵拖行声会持续很久,反复地在走廊外出现又消失,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不知疲倦地行走着。如果这个时候还没能入睡,你就可以听到第三种声音。
那是轻轻的敲门声。
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到山田翻了个身。那些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求内心安慰的规律呼吸声也都停止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着这样的声音。
最开始的时候敲门声非常礼貌,每次都是三声。起初很轻,然後会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终变成连续不断的强有力的拍击声,仿佛醉鬼在夜里丢人地请求家人将他放进房内。第一不同的是,外面发出这样声音的东西从不说话。
你不知道这样的声响什麽时候会停止,有时会持续几个小时,有时只会持续十几分钟。有时它会停下来,然後突然又开始猛拍铁门,那种震耳欲聋的响声,即便是真的尸体都要被从死亡中唤醒过来。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麽,也没有人求证。睡眠被剥夺使得有些宿舍的士兵选择自杀来脱离这样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们在死之前也没有勇气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把他们逼疯的。
今天敲击声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停止了,我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
伊藤他们早已离开,山田在我起来的时候也坐了起来。“早上好,”他的脚从上铺的边缘垂下来,“现在…去实验室吗?”
“去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麽是好。
我和山田一前一後走向实验室,在走过去的时候,山田的手总是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怎麽了吗,”我问他,“是有什麽事情吗?”
“没事,没事的,”他低声回答,“像时钟一样,不知道指向哪里好啊…”
奇怪的是,在睡了一觉之後我们仍然不觉得太饿,只是胡乱吃了一些罐头和干粮,就又回到了实验室。那里的尸体还是我昨晚离开的模样,那个敲门的声音对这些东西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兴趣的。
我穿上实验服,戴上手套,准备继续工作。山田仍然没有动手,只是坐在旁边和我聊天。
“你觉得中尉是不是也想要回去了?”他说,“什麽时候才能完成这里的任务…听伊藤说,那个东西,开始学我们说话了。”
“那个东西?”我问,“是那个抓来的东西吗?”
“啊,是的,”山田说,“那个东西…它一直都会说话,以前不知道说的是什麽,但最近可能听多了看管它的人讲话,现在已经基本会和人交流了。”
这个话题让我産生了一些兴趣,“是对话那种交流吗?”我说,“还是和狗一样,只能做条件反射的交流?”
“对话吧,”山田眼睛无神地望向前方,好似在回忆什麽,“它说啊,说我们马上就能够回去了…我们马上就要取得胜利了…之类的。”
“这是你说的话吧,”我调侃他,“还是你和它有一样的想法?”
“可能是吧。”
山田含糊地回答,没有再主动和我聊这个话题。
我们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处理好面前的这头羊的时候,我早已腰酸背痛,在原地伸展了一下才能直起腰来。
“话说啊,”我随口和山田聊道,“为什麽这几天,你的脚从来都不踩在地面上呢?”
“绳子太短了。”
山田回答。
“脚没办法碰到地面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
面前,一具尸体噗通一下从地下工事的顶部掉了下来,正砸在了我脚尖的地方。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开始尖叫,但马上,周子末就捂住了我的嘴。
眼前是一片黑暗。
在刚才,我们已经进入了地下工事。
我也不确定我刚刚看到的是什麽东西,但那实在是太真实了,直到尸体掉落,这一切才把我从这个第一视角的故事中唤醒,还附赠了我一身冷汗。
我低头看,我脚尖处是一片平整的地面,其实什麽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