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现在从我还来得及。”
魃被封印,已没有能力抗争。
她只对道士说了一句:“将她们的魂魄还我。”
人言具有力量,在道士抹黑下,魃成了带来旱灾的妖物。旱灾间的涨水的井,再也不是天女的垂怜,它成了一种诅咒。道士忌惮下凡的青提仙子,不敢彻底拼成魃的身体。僵尸为阴丶女子为阴,他谎称涨水的井是旱灾的象征,叫不知情的村人烧掉女子来祭。他再施法将人救下,吸干人血丶炼出油烛来修行。
记忆到这里结束,平愈重新睁开眼睛。村人们在边上围着,他们经过张寡妇之口已经明白了村里传说的始末。老太爷的尸身砸在地上,血肉模糊丶像烂透了的西瓜。
他还算完好的皮肤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平愈扫去一眼,扔出一张帕子。
正如老太爷所说,于飞僵而言同类是补品。杜若娘腐烂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将死去的老太爷连骨带肉抓入帕中。杜若娘会将他连魂魄一起吞食嚼碎,这便是斩草除根了。
方帕飞回镯中,她擡首对村人们道:“我是奉师命来除妖的丶现在大妖已除,你们不必再人祭了。”
老太爷死後,村长一家都化作张张纸人飘落在地。谁死与否都不重要,只知朝拜烧香的农人不通神鬼,只能不安地看着身前这小小的女孩。王许氏想到自己买她的动机对方早已知晓,不由得心虚後怕起来。到底是为家里人,她搓着手壮起胆子问:“阿……哦不是,小仙长。那我家桃桃……”
“奶奶,别怕。”平愈安抚:“我知道你有苦衷,还给我炖了鸡来吃。桃桃姐没事,我等会儿在写一道养胎符给她。”
衆人心下松了口气,纷纷念着“太好了,太好了”。谁家孩子不都是身上掉的骨肉,保不准什麽时候就得被拉去烧死,这谁受的了?平愈交代完後来的事,便将衆人遣散了。拼完身体的魃安静的站在原地,平和地注视着她。平愈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复杂。
“你……”
魃打断她:“你来找我了,青提。”
平愈将话咽下。
日积月累,魃藏纳幽魂的身体在谣言的力量下,开始逐渐尸化。青提种下的封印,在魃拼好了身体之後便消散了。从脚尖开始,天女的体肤正在长出白色的绒毛。在千百年来谣言的作用下,她的存在经他人的认知而篡改,成为了一具妖魔丶一只僵尸。平愈不知该怎麽说才好,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魃对她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青提。”
“仙神在下凡後都没有记忆,你现在是平愈不是我的青提。”
平愈头压得更低了。
她前世都在干嘛,把好端端的朋友坑成这样!
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前世不靠谱?”
女孩擡头,面露惊愕:“你会读心!?”
“狗屁天命。”平愈嘟囔一声:“我爹娘死了也说是天命,不该死的人死了,我一个该死的还让我活着。”
“天命既是命,只要活着就不能违背。”魃道:“你顺着祂走,祂便不会难为你。你瞧,千年之後你不就找到我了?”
“可你都回不去了!”平愈抓着她,白毛下是一层硬化冰冷的皮:“僵尸的灵魂会永远徘徊于三界。天门不对你打开,连黄泉都不愿意收你!”
“所以你来救我了呀。”
平愈的手,被魃轻轻地拨开了。她後退了几步,指着自己道:“青提,你到了那座山的时候,天在跟我说话。祂说多年来是我受累,而今我又有了可以回到天上的机会。政权要有更叠,天运将变了……”
平愈愣看着魃,她在说伐商之事吗?
“这场仗与上方的天神有关,你可千万不要站错队了”魃继续:“烧不死的僵会化作犼,坐朝南面望帝归。在新帝诞生前我都要化茧,直到王权交替之後才能破茧而出。”
“青提……”
魃又唤她:“你要引走我身上的魂魄带她们转世投胎,若我成了茧,她们便出不去了。”
村人说杀死的魂都用来替了旱魃,所以人祭後的魂灵都重叠在魃的身上。魃护着她们,时至今日。她张开嘴,朝外呼了一口气:数不尽的莹蓝灵质,争先恐後地往外飘飞着。
平愈将她们收进镯子里,法器发出一声撑坏的干呕。
吐完这一口,魃便咳了两声。她肉眼可见的衰败了,体肤上的硬壳越发显着,头发齐涮涮地往下脱落着。
“你……”平愈想上去扶她,却被对方一个动作制止。魃摇了摇头,背过身道:“青提,你别看我了。”
平愈听出她声音中的哀伤,鼻尖有些酸涩。下凡救世的天女,似乎只有初入凡间的那段时日是体面的。
当荣耀褪去,凡人自私冷酷的秉性暴露。从带来旱灾的妖女到僵尸,最後要变身成连人的模样都维持不住的犼。平愈好想问她後不後悔下凡,後不後悔竭尽全力地帮扶凡人。这些问题,女孩都没有问出口。旧的皮硬化成上浮的壳丶头发与眉毛根根掉落,天女不愿让昔日的好友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平愈转过身去,往前踏出一步。刚走出一秒,她变无法自控地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