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荣亲王。
在李璟印象中,父亲性情沉肃,平日多半待在城外几处别业,赏玩收藏的名家字画,与他相处时光甚少,关系堪称淡薄。
每每相见,除却几句惯常的斥责,几乎再无他言。
李璟对这位父亲,敬畏远多于亲近。
“参见父王。”李璟慌忙起身,恭敬行礼,强自镇定地解释,“儿子……儿子并非在外游荡,是听闻姑母中毒,心下担忧,正欲前去探望。”
他身形微侧,依旧严实地挡在孟玉桐身前。
荣亲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未置可否,竟擡步便要登车。
李璟脸色微变:“父亲,这车厢窄小,我们三人共乘,只怕拥挤……”
荣亲王却已翻身上来,撩袍坐下,姿态从容地居于两人对面,淡淡道:“无妨。正巧本王欲往御街蕴古斋看几幅新到的字画,与你顺路一段。”
李璟只得噤声,擡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怎不见石宇?你身边换了人?”荣亲王的目光掠过李璟,落在他身旁低垂着头的“侍从”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在看清对方虽作男装丶却难掩清丽轮廓的面容时,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回父王,此人……是医官院新来的录事,精于药理,儿子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故请他随行看看。”李璟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编撰。
孟玉桐适时地擡眸,给了李璟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璟见她神色镇定,心下稍宽,忙道:“父亲既已上车,儿子去前头驾车。”
说着便挪到车辕前,执起了缰绳。他要快些将父亲送到,免得时间长了露了馅。
车厢内只剩下孟玉桐与荣亲王二人。
荣亲王神色难辨,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不再掩饰,直直落在孟玉桐脸上。
此女眉目清冽,虽刻意掩饰,仍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闺秀的英气与沉静,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竟……隐隐肖似一位故人。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府上是……?”荣亲王开口,语气听来平淡,却带着一种探究,“本王向来不喜虚与委蛇,观姑娘气度,当是明白人。”
孟玉桐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答道:“民女姓孟,名玉桐,家住通江桥,经营药材生意。”
“孟家?”荣亲王疏淡的眸色倏然凝聚,原先淡漠的神色似有了道焦点。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想扯出一个笑,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无力地落下,“难怪……”
孟玉桐不知他这反应所谓何来,却能感知到其中并无恶意,心下稍安。
荣亲王目光扫过她脚边的医箱,又问:“姑娘通晓医术?”
“是。民女在桃花街开了间医馆,名照隅堂。”
“倒是巧了。”荣亲王微微颔首,神色如常,“近日本王常觉胸闷气短,夜间难寐。姑娘既通医理,不妨替本王诊看一二。”
孟玉桐应下,随即从医箱中取出脉枕垫好。荣亲王将手腕置于其上,她凝神静气,三指搭上寸关尺,细细体察脉象。
片刻後,她收回手,声音平稳:“王爷身体并无大碍。脉象显示乃思虑过度,心绪郁结所致,以致夜寐不安,白日间或感胸闷。
“此非药石可根治之疾,需得自身放宽心怀,少思少虑,寻些怡情养性之事,假以时日,自然康泰。”
她言语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并未因对方身份而露怯或谄媚。
荣亲王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赞赏。他收回手,似是随口问道:“姑娘医术颇精,不知师从哪位名家?”
孟玉桐一边不急不缓地收拾医箱,一边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王爷对她的关注似乎超出了寻常。
她垂眸答道:“民女并无固定师承。家中世代经营药材,自幼耳濡目染,识得些药性,後来自己翻阅些医书,偶有所得,便试着为人诊看,积年累月,略通皮毛罢了。”
见她如此说,荣亲王也未再深究,只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缓声道:“桃花街,照隅堂。若日後本王身体再有不适,可否来此请姑娘代为看诊?”
“自然可以。王爷若有吩咐,民女定当尽力。”
“父亲,蕴古斋到了。”车外传来李璟的声音,马车随之缓缓停稳。车帘立刻被李璟从外掀开,他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荣亲王目光深沉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淡淡道:“嗯,时候不早了,你要早些回府。”
“儿子知道了。”李璟忙不叠应下。
待亲眼看着荣亲王的身影消失在蕴古斋门内,李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执起马鞭,驾着马车朝着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
纪府,梧桐院内。
云舟焦急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院门。时至戌时三刻,公子却仍未回府。往日即便医官院事务再繁忙,此刻也早该下值了。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他心下不安,索性直奔医官院寻人。
在医官院门前恰遇正要出门的沈周。沈周告知他:
“云舟兄弟,你来得不巧。今日午後,瑾安公主贵体违和,召了纪医官入宫请脉,至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尚未归来。”
他见云舟面色焦灼,便好心问道:“你可是有急事?我正巧要入宫一趟,呈送文书。若事情紧要,或可代为通传一声。”
云舟闻言大喜,连忙将沈周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急切地交代了几句,末了,郑重拱手:“有劳沈书吏,此情云舟铭记于心!”
沈周点头应下,云舟这才略松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开医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