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云舟与白芷飞快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屏息。两人默契地垂首噤声,恨不能化作院中一张桌椅,缩进角落里。
纪昀这句‘性情中人’倒不像是在夸她,听在她耳朵里,与骂她‘任性妄为’没有什麽区别。
与纪昀相处多年,孟玉桐心知肚明,对纪昀这样的人而言,与谁成婚差别都不大,不过是纪府添一个主母,他多一个夫人而已。
他之所以会这般问,不过是原本按部就班的计划被她忽然打破,徒增了另觅亲事的麻烦与长辈的絮叨。
太麻烦了而已。
他骨子里,便是这般厌恶变数,执掌一切于心的性子。
“纪公子此问,”孟玉桐唇边笑意依旧,声音却冷下来,“是在向我兴师问罪麽?”
纪昀神色一滞,孟玉桐温婉贤淑的名声在外,与她见过几回也称得上落落大方。
他显然未料她言辞如此锋锐,简直呛人。
孟玉桐并不理会他的神色,继续道:“退婚一事,是祖母做主,其中详细祖母与老太爷已经分说清楚,纪公子若还有问题,可以去问纪老太爷。”
他眸色微沉,面上却无波澜,只淡淡道:“孟姑娘误会。纪某心中存惑,故有此一问。若有唐突,还望见谅。”
他不再纠缠,目光微侧,示意云舟。
云舟立刻收敛了看戏的神情,自怀中取出一个乌木小匣,恭敬打开呈上:“孟姑娘,此乃您的医牌。公子恰逢其便,特为送达。”
白芷快步上前接过匣子,取出那枚包铜杉木医牌,珍而重之地捧到孟玉桐眼前,声音带着雀跃:“姑娘您看!是医牌!”
孟玉桐指尖轻触那微凉的木质与铜边,凝神细看其上深刻的纹路字样,指腹轻轻摩挲着。
一丝暖意掠过眼底。
她擡首,朝纪昀微微颔首,又恢复成大家眼中大家闺秀的模样:“有劳纪公子亲送。夜深露重,恕不远送,公子请便。”
纪昀亦只淡淡颔首,未置一词,转身离开。
云舟紧随其後。
两人行至小院通往前堂的窄道口,纪昀脚步倏然一顿。云舟不明所以,亦跟着停住。
纪昀微偏过头,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中缓缓荡开,“尚有一事,望姑娘知悉。今岁新规,执此医牌者,需得一位医官院在籍医官具名举荐,录入行医名册後,方可正式悬壶济世。後续流程,莫要疏漏。”
说完这一句,他提步继续往前,月白袍角在门框处掠过,留下一道淡影。
孟玉桐正垂眸端详掌中医牌,爱不释手,闻言脑中“嗡”的一声。
医官院?举荐?她在临安人脉未立,何来熟识的在籍医官?
若无举荐,这费尽心力得来的医牌,岂非废木一块?
“纪公子,留步。”她反应极快,迅速将医牌收入怀中,几步追上前去。白芷也慌忙跟上。
一行人从逼仄的小院移步至同样堆满杂物的大堂,空间更显压抑。
纪昀闻声回身,目光落在追来的孟玉桐身上。
那眼神极快地丶不动声色地在她晃动的裙摆和微乱的鬓发上扫过,复又归于平静。
“孟姑娘还有指教?若无事,夜已深沉,纪某不便久扰。”他语带疏离,与孟玉桐方才赶客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孟玉桐面上迅速绽开一抹笑,转向白芷,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去对街饮子铺,再买两份‘二陈汤饮子’来,对了,不要加山楂。”
白芷虽不明就里,但毫不迟疑,应声“是”,麻利地绕过杂物出门。
云舟立刻拱手:“属下去帮白芷姑娘!”话音未落,人已闪出门外。
顷刻间,嘈杂褪去,昏暗的大堂内,唯馀二人相对而立。
堆积的木料桌椅投下幢幢黑影,月光透过门缝挤入一线清辉,恰好将两人分隔在光暗交界。
无声静默,如有实质般弥漫开来,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浮沉。
纪昀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他薄唇微啓,清冷的声线打破了沉寂,“孟姑娘,怎知我不食山楂?”
孟玉桐倏然捏紧了袖角,糟糕,她一时忘了。
纪昀食山楂会起痱,她每次备他的吃食,格外注意里头是否有山楂。
竟成了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