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冻疮是早就有的,来到掖庭天天干活後更重,反复溃烂结痂。
没想到代显心这麽细,注意到了掖庭所有人都直接无视的小细节。杨柳青失笑,谢地颇真挚:
“多谢,定忘不了你。”
代显潇洒一挥手,推着车咕噜咕噜小步跑远。
记着问代显要的路线,杨柳青有点紧张得往目的地轻步走。穿过层层宫墙,左拐右拐。越往里,头便越低。终于到了满是梅花的玉华殿,杨柳青偷偷擡眼皮望了望,波澜不惊的面皮下独自惊叹宫室的华丽。
电视里见到的故宫可能也不过如此。路经转角,她立即敛下视线,恭恭敬敬把刻着字的腰牌呈给门口女使。
女使似早等她了。未接东西,啐了声没好气道:“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自己这种小喽啰岂敢说什麽。杨柳青额角沁汗,捧着罗裙呆站一会,女使却还没有接过的意思。反一叉腰用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遍,冷笑:
“你挺面生,新来的?”
杨柳青老实点头:“回姑娘,奴婢半年前入的宫。”
“长得如此磕碜。刘媪竟叫你来送衣裳,可见是全不把我家夫人看在眼里了!”女使眼一转,蓦地尖声发难,腾手一把打翻罗裙。薄纱落青石砖上散开,托盘哐啷砸准脚尖。杨柳青疼得猛缩脚趾,慌忙跪下:
“姑娘,刘媪并非——”
女使不依不饶打断:“并非什麽?并非见风使舵?!好不要脸的老妇,先前为了见夫人一面不知磨了我多久,才来个新面孔就吃定陛下不会再登玉华殿了?谁给她的胆子?真以为吊几句嗓子就能彻底勾住帝王心?”
说着上脚就踹她肩头。杨柳青挨一脚,身体直晃荡了两回。她咬牙,先前隐约的猜想被证实了。
刘媪知道月容夫人会因突然冒头的红珠夫人而生怒,自己急于讨好新人不想应付旧人,让她这最没後台的浮萍来让玉华殿出气。被打还是骂都无所谓,横竖她身份在此,人尽可欺。
她心里苦笑,突然就想起代显欲言又止的神色。当下蹙眉,原来他早料到了。
“且好好长长记性!”石地上女使右手的投影高高擡起。伴随耳畔风声。
耳光声脆响。深吸口气,杨柳青左耳嗡鸣,头被打得歪向一边,却只好闭眼忍下教训,把姿态低得更下,任女使发泄了再说。
她不求饶,也不挣扎。似逆来顺受惯了。
女使还算满意。再抽一掌,便盯着默不作声的杨柳青略舒展了眉心。
“回去把你这张脸好生给刘媪瞧瞧。”
杨柳青秉着红肿的脸低声称是。慢慢爬起来要拾裙子,女使眯眼,意外这黑瘦丫头这般恪守规矩。杨柳青把衣服重新叠好置放到托盘上,正要拱手行礼。殿内凭空荡一串悠长的琴音,里头女声道:
“绮黄,出了什麽事?”
杨柳青甫一听,耳朵登时像被潺潺春水洗涤过一样舒服。她愣了,霎那觉得比黄鹂鸣啼还要动人。
即使她压根没见过黄鹂。
但,当真好听。好听到甚至能用乐器来形容。
她盯着鞋尖更揪紧袖子,抿唇。
这就是从前邓猛女常挂在嘴边艳羡的月容夫人温菩提了。
温菩提,太原温氏女。
弹一手好琴,未出阁时就因美貌名动一方。求亲者踏破门槛。本许给了陇西李氏主家的二子。奈何刚识女色的少帝闻伶人提及其容颜,垂涎不已。两年前一道圣旨抢来了温氏女封作月容夫人,特赐玉华殿。
这两年盛宠不衰,无论何人都撼动不了其第一宠妃的地位。如今却毫无预兆被红珠夫人比了下去。
鼻尖突现一片香雪海。女使疾步而行,匆忙赶去扶人。
杨柳青眼前随即飘来藕粉色的香风,她忙眨眼,才看清这是月容夫人的襦裙。裙下露两寸朱红鞋尖,明明还没见到脸呢,却光看到这就让人莫名口干舌燥。
她垂眼,不自觉捏紧宽袖一角。脑子里就突地跳出这八字:
【少帝好色,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