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玓白看着她少了些青黑的眼下,心头默然划过一丝不明的感觉。
这一路,她尽了所有能力,累极。入江左的决策定下後,上京变成了被抛弃的存在。她担在身上的所有惊怕与煎熬终于卸下,如何能不困顿。
他看着她睡梦中无意识揪紧被子,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从前杨柳青在他身边当值时,似乎从来没有因为睡懒觉而耽误活计的时候。再如何,杨柳青也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全将自己套牢在宫婢的身份里。
这是,他认识杨柳青这样久後的头一回。
不可否认,他觉得稀罕:杨柳青竟也是会赖床的。
燕玓白蓦地无声呶呶嘴唇。
唯一完好的手臂撑了撑地面,燕玓白缓缓向前挪动,衣料摩挲着地面,一阵一阵的窸窣。声量不大,在寂寥的夜里却很鲜明。
燕玓白额间渗了薄汗,勉强行至一半,船身又不轻不重荡动。稳然的兴波声短促地“嘎吱”一下,燕玓白顿了顿,朝窗子望眼。
“是大鱼撞上了吧,别瞧了,咱回去睡。”外头有人带着浓厚鼻音说话。燕玓白挪回视线,地铺上的少女迷迷糊糊睁了眼,茫然地向他这里看来。
半掩在发里的脸小而窄,发丝下的眼软蒙蒙的,带着黏连的湿泽。
燕玓白蓦地不动。
青青眨眨眼,消化完了刚头做的乱七八糟的梦,意识终于清明了点。窗子斜斜照进来的月影下,一团盘腿坐地的身影径直占满了她的视线。
青青回神,裹着被褥爬起来:“你回来了。”
她担心了好久。
燕玓白浑身是伤,精力不济,一连几天商谈到深夜怎麽能吃得消。但那股筋疲力尽的睡意太强大了,她几次想等人回来都没能成功,硬是被拽进了梦里。
青青有点懊恼,她怎麽连开门声都没听见?说着去搀人。
燕玓白抿唇,在那双手细长的手即将环到自己腋下和腰腹时,蓦地往边上一退,避开了杨柳青的帮助。
“我自己能上去。”他嗓音微闷。
青青怔,笑笑:“你左肋和右臂都断了,怎麽使力?”
燕玓白身上那来自燕悉芳的成瘾药物,目前看大约还能撑住,没有从前频频发作的可怖。几次不对劲都算轻微也都在夜里,等他熬出满头汗,药性就过去了。
可肉。体的伤却是实打实的。船上给的饭菜多以鱼虾为主,鱼肉高蛋白虾子高钙,是促进骨折痊愈的好食材。但因为之前的亏空,燕玓白的骨折伤好得不算快,和不知内情的医师断言的两个月颇有距离。
是以这些夜晚一直由杨柳青以半公主抱的形式将燕玓白抱上抱下。
开始他身体有些不自在地僵硬,但也只是别开眼,不说什麽。
但前两天开始,青青若有若无察觉到燕玓白好似有点抗拒。不过这抗拒不明显,且他又一贯的满脸没好气,她也就没有在意,继续给他换药擦身体。
今日……青青笑容更温柔了些,带点哄:“陛下,阿白,早些睡吧,养伤才是要紧事,”
燕玓白:“……”
他盯着这张被月色衬地软腻许多的脸,一时居然郁闷。
很郁闷。
擦身洗衣,喂饭上药。杨柳青做什麽都理所当然,纵有上次那样擦胯。下的不自在,也仅仅瞬息就自如了。
他不免想到意识昏沉的那些日子,他如何的……狼狈,恶心。
那时他的身体没有什麽感知,她亦没有提及过一分一毫,偶尔他也産生一种并无此事的错觉。容他可以继续忽略。忽略她顶着这张平淡的脸,率然地做一切不可细说的事。
眼下的身体,虽好了少许,也仍然虚弱无力。他违逆不了,连推开杨柳青抚拭身体的巾子都不能轻易做到。偏偏他那些知觉在逐渐恢复,偶尔她不经意碰到某个地方,他会可耻地暗暗战栗。
但依旧无法作为。
明明手脚俱全,却同等残废。
这便是阿姊和燕奉安,诸个世家想要的暴君丶废帝,燕玓白。
青青被他逐渐诡异的目光看的不知所措,循着燕玓白的视线,她在脸上摸了摸,没东西啊。
她思考了会儿,试探着点点额角刚掉的疤:“这个…晚上的时候抹药时突然自己落下来了,新生的肉颜色对不上,是不太好看。”
燕玓白沉地能滴水的眼遽然动了动,这才注意到那块不大的疤痕。
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