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91章我儿
崔循手中书卷轻落衾被上。
“鲜少见她如此失态。”
“莫非,是王度给了脸色?”崔安揣测。
崔循面色顷刻沉下:“王度还不至于如此下作。神秀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应当。”
他今日让神秀去送宁神香丸,确是存了试探亲近之意。崔循记得,那孩子幼时头疾频发,痛起来几欲撞墙。那时他只能通过内务府的路子,将这特制的香丸送入宫中。雅集上头风发作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他忧心如焚,这才将府库中珍藏的香丸尽数搜罗出去。
如今忧心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谨慎了。
崔安叹:“王度野心昭昭,待他铁骑练成,江左岂还有我崔氏立锥之地?中原纷乱,北地新帝手段狠辣,西北萧元景又联合羯胡声势日隆。他那二嫁的妹妹,据闻很受羯胡的疼爱……家主还是想在王度这条路上走到黑,我等无能为力。”
崔循偏头,不欲听这些繁乱的战事:“父亲与我早就不是一条心,又有何可说的。我如今只盼他康康健健,早日重归故都。”
他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崔安正要上前,却惊见珠帘後的崔神秀。她面色漠然,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娘子?!此是内室,怎可如此失仪!”
崔神秀却一拨珠帘,直奔崔循榻前:“叔父,安伯,神秀有事相告。”
“叔父要神秀所行之事,神秀无能。”她竟直接跪在冰冷石砖上。
气势之冷硬坚决,是崔循崔安从未见过的。崔循稍惊,撑着坐起几寸:“神秀,你遇何事?说来与叔父听。”
崔神秀一径垂头。
崔安见状,心中已转过几个念头,沉声道:
“娘子,有何委屈但说无妨,郎君自会为你做主。是王度刁难,还是……陛下身边那位,给你气受了?”
崔安自觉,能令崔神秀如此失态的,无非是权势或後宅。
然,崔神秀却重重咬唇,“陛下辱我。”
“什麽?”
崔循与崔安俱是愕然。崔循急道:“他……对你做了什麽?”
崔神秀双肩轻颤,那一句诛心至极的“东施效颦”仿佛还在耳畔炸响。
“不敢欺瞒叔父。”耻于回忆那毕生都不曾受过的羞辱,崔神秀语气冰寒:
“陛下对杨皇後情根深种,神秀不堪为配,自请终止此事。”
她态度决绝,不容置疑。主仆二人皆无言以对。
良久,崔循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靠回引枕,发出颓唐长叹:“是叔父想当然了……原以为凭你才貌定能得他青眼,不想他的性子,比……还要倔强。罢,此事是叔父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中秋宴所发生之事当夜便传到了沁园。立後一事在王度跟前过了眼,便也顺理成章,这皇後之位,目前倒是无人能动摇。崔循细想,年轻人冲动,那孩子又妄为惯了,再强逼恐怕适得其反。
还是等他往後感情淡了,寻些妍丽美人送去稳妥。
想到这,崔循皱眉。也不知那杨氏婢子到底有什麽莫大魅力,将那孩子哄得团团转。假以时日定要亲自见上一见,若还知趣倒可以忍忍。若是祸害,必得除了才好。
他顿了顿,看向面色一派沉重的崔神秀:“神秀,你与王淼的婚事,叔父一直记在心上。你放心,最迟明年开春,叔父必倾尽全力为你促成此事。让你风光大嫁。”
王淼,王度之兄王铎的第五子,才名显赫,心高气傲。此前建邺议亲时,便是因嫌弃崔神秀并非崔氏本家嫡女而犹豫不决,拖延良久最终作罢,使得崔神秀一度成为江左笑谈,受了不少唏嘘之言。如今崔循亲自出面,意味着要动用大量人情让出实利,代价不可谓不重。
崔神秀心中剧震。她闹这一通一时恨少帝阴毒,二是借怨叔父讨要酬劳。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刚刚开始便已夭折的任务,竟能换来叔父如此不计成本的回报!
一个自身难保的傀儡少帝,凭什麽能让隐居多年丶连家族事务都鲜少过问的叔父,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甚至如此失态?
崔神秀想起了这几日送出去的宁神香丸。小小一颗包罗百味药材,用料之珍稀,制作之繁复,几近救命之药。叔父自己都舍不得常用,却毫不犹豫地尽数送去,还不许她言明价值……
崔氏与那少帝非亲非故,何至于此?!
电光石火间,幼年宫宴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叔父那时频频望向御座之侧的太子,如今想来……绝非单纯的好奇。
而像是……喜爱丶惧怕丶忧心丶痛楚……
一个荒谬惊人的念头如雷劈下。崔神秀骤然擡脸,身子绷地紧紧:
“叔父为何待少帝至斯?”
崔循正等她感激应允,闻言呼吸骤然停滞。
“您在神秀无处可去时伸出援手,悉心养大神秀,神秀为您赴汤蹈火是本分。那王淼齐大非偶,若无您亲自向王刺史低头说情,此婚绝无可能。神秀愚钝,只想问个明白——”
她目光烁烁:
“那少帝恶名昭着,究竟有何处值得您下此血本,甚至不惜动摇崔氏在江左的立场?”
崔安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娘子!慎言!”
崔循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锦被上的手猛地攥紧,剧烈地咳嗽起来。
崔神秀跪在原地,眼有动摇,却执拗地非要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