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玓白敛眸:“上车。”
李肆垫後,里头青青不忘探头道谢:“劳烦张壮士。”
张散受惊,振奋一扬鞭:“臣应该的!驾!”
马儿嘶鸣,不一会儿功夫就将他们载入苕溪塘周围一处民居。
王坞早等在里头多时,听见车轮滚动便知晓圆满成功了,忙拜跪等候。
老旧的青顶马车下率先钻出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捧着脚踏将素衣少年请下车。
青青最後走,不好生意地避开两人的邀请,自己跳了下去。
燕玓白斜楞她眼,却也不曾张口挤兑。
小院僻静,月色如洗。
燕玓白与青青在院中竹席坐下。张散丶李肆丶王坞三人则像三座铁塔,紧绷而恭谨地排成一排,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没有喝王坞提前倒好的茶水。燕玓白环视一圈,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语气听不出喜怒:“此计圆满,要多谢诸位配合。”
本是一句安抚之言,却像一道无形的鞭子,让三人更加惶恐,连声说着“不敢”丶“折煞”。局促作态同他们身型截然相反,哪有丁点度过危机後君臣相谈甚欢的模样。
青青心里古怪。燕玓白这人,身段时在地里时在天上,对陆熹虚僞善言,对一路追来的真臣子漠然相待。要是下属心里有意见,他以後做事又哪里能顺遂。
燕玓白正用眼神审讯,察觉袖子被轻轻一拉,拧眉:“又怎麽了?”
“壮士们一夜辛劳,不如坐下谈心。我们一同行事,也是共患难的情谊。”
却是青青自然而然起身,执起了陶壶为三人分别斟一盏茶。
三个大汉猛地一愣,御前赐饮?这怎麽敢接?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将无措的目光投向燕玓白。
少年帝王静坐原地,幂篱早已摘下,瘦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没有阻止,只是目光在青青和那几碗热气腾腾的茶水上掠过,随即默认般地垂下了眼睫。
青青笑:
“陛下在逆旅时就说了,今日多亏三位壮士,否则定要费一大番功夫。可惜不比以往,身上无甚能嘉奖,只好先以茶代功,望三位不嫌弃。”
陛下不厌弃他们这些人就不错了,哪儿有他们倒过来嫌的份儿?
从前在上京莫说见陛下一面,就是见个倒夜香的内侍都是福气啊!
“臣……臣等……”李肆鼻头一酸,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他率先端起茶盏,像是捧着什麽稀世珍宝,与两个兄弟交换了一个激动万分的眼神,而後三人齐齐仰头,一饮而尽。
“砰!”李肆将空茶盏豪迈一砸,只这一摔,将堵横亘在君臣之间的墙摔个稀烂,三人粗着嗓子吼道:“谢陛下!谢杨御侍!千坛美酒也不及此茶一盏!”
青青淡笑,退回燕玓白身边,心中稍定。身边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散在风里的微妙哼声:
“你倒是会挑时候收买人心。”
不等青青回应,少年睨着终于松弛下来的三人,语气蓦地一转,带上了属于上位者的审慎:
“客套话既已说过,有些事也该趁此算算了。”
声线骤凛:“你们这一路所做所为,悉数从实招来。”
青青懵。
燕玓白不趁势搞君友臣恭那套巩固关系,反而遽然问罪?
却看那三人,一听此言大手齐齐抓膝,俨然是心虚。
他们之间竟还真的藏了事儿?
李肆暗暗咂舌,心知逃不过。这些事情压在心底多日,再瞒反倒叫自己难受。这一路,自临时决定划船南下开始,到从老农那处明白了陛下的授意之後,几人就一直胆战心惊的,生怕那些小心思被陛下发现,叫陛下生恶。
偏怕什麽来什麽,截止到今日正式会面前,几人都还抱着燕玓白不晓事的希冀。可哪个知道,陛下一早就猜到他们不对劲,冷眼观猴儿似的到现在。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不做那臭王八了!
李肆抹把脸,蜷腿俯首:
“陛下,御侍。臣等,臣等并非故意迟来。是…”
燕玓白挑眼:“并非迟来,是你们迟疑,可对?”
李肆一个哆嗦,埋首不敢再言。燕玓白薄唇一掀,“杨柳青既替朕宽宥了尔等,朕便不会食言。无论尔等先前做了什麽,朕俱不理会。”他瞥眼院墙,“同时置办几处宅院,颇需些财力。朕先前不知世上还有守陵人在,更不知,守陵人俸禄甚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