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调取了检验室那边的监控,和我记忆中不一样的是,刘青山在当时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一些醉酒的倾向。在看视频的时候我发现他脚步一直都有些虚浮,甚至手一直在扶着桌子维持身体的平稳。
并且,他在我没有见到的那五分钟里是去里面拿了一瓶酒精。他之所以掉了那颗牙,是因为他试图用牙把酒精的盖子啃下来。
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刘青山据我所知根本没有任何酗酒的习惯,他是会喝一点,酒量一般,但还是相当节制的,出去聚餐都没喝醉过。
我提出了疑问,他们明显也觉得很奇怪,又多问了几句,得知了我昨晚过去是因为他觉得查到的东西让人害怕,就是人体组织的那件事,其中有个警员就说,他会不会是因为害怕才去喝酒壮胆。
这个可能我没有想过,他这样一点明,却也相当有道理。我们很冷的时候晚上蹲守可能都会喝一口暖身子,下班後他觉得害怕,喝一点驱散寒意也不奇怪。
关于酒的来源,他们在刘青山办公室那里发现了两套白酒礼盒,酒瓶是空的,应该是他买了要送人,还没送出去,他自己全开了喝了。
在我把检验报告的问题告诉了他们之後,同事们也复核了一下刘青山的检验报告,检验报告完全是正常的,没有什麽人体组织在样本里面。很有可能是刘青山实验时处于醉酒状态,把什麽东西搞混了,样本污染丶才测出这样的结果。
至此,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刘青山的死亡是个意外。
因为这两瓶酒我们还被例行问询了一下有没有收受贿赂的情况。当天我什麽事情都没干,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个,精神的疲惫投射到了我的肉体上。我腰酸背痛,刚停下来,就觉得心理堵得难受。
我当时可能也是心思都在这个案子上面,没有能察觉他的不对。现在静下来,想起那天我们同行的短短几步,竟然是我见到他的最後一面,不免感到有些唏嘘。
我就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三点。
我是被小李叫醒的,今天还是他值班。他很急,上来叫我说刚刚值班的另外两个同事出警了,现在又有人报警,问我能不能去看看。
我一看,竟然是昨天见过面的那对情侣中的女方报警了。她说半夜袁立明好像回来了,在房间里又砸又叫,吓得他们俩不敢动弹。
精神病人回到原地,情绪异常激动,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危险的。我们所人数不多,一般而言晚上也没这麽多事,现在只有我在,而出警需要两个人一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电话给了老龙。
老龙听说,二话没说,让我在所里等着,他开车马上过来。
我们俩一起又回到了那条逼仄的走廊里。夜晚比白天阴森得多,走廊里电灯昏暗,我们一路挤过去,碰到了不少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在夜里听着非常刺耳。
这栋楼里有许多住客,但现在时间太晚了,楼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静寂。我们似乎闯入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境,这里由肆意生长的杂物和阴暗扭曲的走廊组成,墙壁如同鲜活湿软的东西一样吞噬着声音。所有的生命都在小心翼翼地呼吸,在这栋似乎活着,又已经死亡的大楼里闭紧嘴巴,小心翼翼地偷生。
到了之後我们直接查看了袁立明的家。这次我在前面,老龙在後面,我们直接推开了房门——不知道是袁立明回来过,还是房东忘记锁了。
房间里的东西和昨天我们来的时候基本没变,我打开灯,拿着警棍环视四周,房间一共就这麽大点,我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我叫了一声老龙,他也挤进来看了一眼。“没什麽,赶快走吧,”他说,似乎不愿意在这里呆太久,“去和隔壁说一声,他们估计听错了。”
我们掩上门准备离开,突然我发现桌子上似乎有什麽不一样,我拉住老龙的手臂,示意他看。
桌子上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小酒杯。
这三个酒杯都是特别普通的模样,就是那种茶叶店门口十块钱三个左右的批量生産大货,上面没有任何图案。三个酒杯之间距离大约都在十厘米左右,就这样摆放在桌子上。
老龙也看见了,他没有出声,拽着我往後退了一步,直到退出门外为止。
我小声问他我们是不是要再继续进去看看,他摇了摇头,“我怀疑袁立明没走,”他低声说,“他就在房间里躲着,等我们进去。这种我们俩应付不来,先走,明早再来看。”
他这样说也让我出了一身冷汗。精神病人的行为模式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如果袁立明真的正藏在黑暗处等待我们进去之後发难,凭借我们俩,我还真不能保证能控制住一个精神病人。
于是我们悄悄地退出了那栋楼,回去给邻居打电话想要说明一下,让他们不要出来看,注意自己的安全。但是他们的电话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去睡觉了,我本来想回去提醒,老龙说他们不至于这麽傻,知道有人打砸还出来,于是就算了。
我在局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老龙叫上了好几个人,我们五个一起又去了那里。那三个酒杯还在原地,里面的液体是清透带入琥珀色,有一阵微微的酒香。
液体和杯子都被带走做证物了,其他人又搜了一遍房间,我和老龙站在後面,
“你知道为什麽一般敬酒就是敬三杯?”
老龙突然说。
我说不知道,老龙就给我解释了一句。
“敬酒,就要敬三个大头,就是天,地,和祖先,”老龙说,“如果要做那种大的祭祀,他们就会往前面倒三杯酒,给天,地和祖先喝。”
“你是说,他是为了祭拜谁才昨晚回来的?”
老龙摇摇头,说不是,“他不是为了祭拜才回来的,这件事我们处理不了。”
我不太明白老龙的意思,我们的人搜完之後什麽都没找到,就又全部撤了出来。临走的时候老龙把房东叫来了,说要她马上找人收拾一下房间,暂时空着不要租。袁立明应该是自己走了,不会回来的了,他的东西也可以扔掉。
我感觉这麽处理不太好,和老龙说不如让她先把东西放在外面,万一袁立明来了还能拿一下。老龙突然很烦躁的样子,说你不要说了,扔了就好。
老龙是我师傅,我只能安慰自己他这样说肯定有他的判断,也没能再反驳些什麽。
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局里了。後续的检验结果当天出来,说是那些液体确实是酒,度数很低,不知道是用什麽植物酿造的,和我们现在市面上的酒不太一样。
我们查了附近的监控,没有拍到袁立明回来的影像。接着又寻访了他所在的那个小餐馆,一家门面只有六张桌子的面店,袁立明是唯一的一个服务员加清洁工。面店老板和厨师是同一个人,袁立明在这里打工已经有两年了。
他反馈说袁立明第一年还是比较正常的,一年前左右感觉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他还曾建议对方去看看医生。不过这一切都过去太久了,袁立明三个月前就辞职了,老板也没有挽留,因为他看上去每天都很疲劳,身上还有股味儿,再干或许会影响到客源。
至此,袁立明这个人就消失了,我们再也没有查到任何他的行踪。
我对这件事还保留着一些好奇,把这些资料整理了拿去给老龙看,老龙随便应付了我几句,要我去查另一宗失踪案,电动车连环失踪案。
之後的一整个月我都没有再听说这个案子相关的消息,然而一个月後,局里收到了一箱东西,指明是寄给案件负责的警官的。
寄件人竟然是袁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