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老太太打定主意要带走兰嘉了,当即喉咙哽塞,半天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无奈之下,只得将兰嘉抱进车里,万般不愿地松了手。
秀姨刚关上车门,便听见孟岑筠问:“什麽时候送她回来?”
“大小姐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孟岑筠沉默,只顾深深注目着她的方向。
兰嘉瘫倒在後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车子啓动,带她远离所有是非与不安。
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抚摸着她发顶。
她这才有了反应,顺势倾倒过来,倚靠在老人瘦削的肩膀上,突然爆发式地嚎啕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坏人,唯有当下这点触感是真实的,唯有眼下这个人才是最值得她信赖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
这对关系冷淡已久的祖孙,此刻竟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紧紧拥抱着对方,填补过去数年里缺失的亲情与关怀。
兰嘉当晚被接到老宅住下,医生来检查过,除了脚上的扭伤需要将养,其他无碍。
老太太知道她此刻最难处理的还是情绪问题,也不打扰她,就让她静静消化这一切。
剧组那边还是请假了,好在新来的两个人都十分得力,不会耽误拍摄进程。
兰嘉在床上躺了两天,茶饭不思。期间有不少人联系她,尤其孟岑筠与乔子穆,但她没碰过手机,连一条消息也没回复过,仿佛人间蒸发。
孟岑筠来了老宅好几次,都被老太太拒之不见,他知道有一部分是兰嘉的意思,也没过多逗留,毕竟公司事务繁杂,离不了人,刺杀案一事涉及到她,更需要他奔走调停,不能给她留下任何污点。
孟士渊在医院抢救,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但到底命大抢救过来了,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没有人因此感到高兴。
经乔家长辈商议,还是决定将宋青渠交由警方处理,大家都默认他替罪羊身份,也知道深挖下去势必牵涉衆广,于是暗中打点着草草结案,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宋青渠本人对此并没有什麽表示,反倒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
兰嘉尚且自顾不暇,又与外界隔绝,对这些消息是一概不知的。
但她并不是烂在泥塘里就一蹶不振的人,第三天精神好些了,这才主动踏出了房门。
晴天上午,微风阵阵,阳光暖洋洋地晒到她身上。兰嘉眯着眼睛望了望蓝天,右脚微跛,慢慢地走出了舒园。
为活动筋骨,她漫无目的走了半天,走到花园,远远望着凉亭,竟看见老太太和秀姨都在。
见她过来了,秀姨招呼着佣人,让把凳子上伏着的一只狮子猫抱走了。
桌上堆了一簸箩的莲蓬,都是新摘的,老太太正坐那儿剥莲子,笑着让她坐。
兰嘉也不好干坐着,也拿着一只莲蓬,有样学样地剥着。
“多剥一些,中午我亲自下厨,给你炖莲子乳鸽汤喝。”
“您也一把年纪了,还忙这个。”她语气干巴巴,其实也是不想她太操劳。
老太太睨她:“小没良心的,特意为你补身体,还听你说这些。”
兰嘉不语了,只顾埋头剥着,果实一粒一粒地落在白瓷碗中。
过了会儿,老太太又感慨道:“从前你外公最爱喝我煲的汤,可我那时候尽忙着这个那个的,难得下厨一次,到後来他走了,也拢共没喝到过几次。现在想想,真是後悔,人也就是这样,悔悟过来要珍惜的时候,却什麽都不能够了。”
外公去世十几年了,兰嘉那时候还小,对他没什麽记忆,只依稀从老照片上看过,那是一个高大儒雅的男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印象了。现在听老太太提起,倒也不怎麽为他感触,但她擡头看见那张苍老的脸时,反而心里十分感伤。
这些年来,叠经波折,外婆愈发地见老了。可是她却因为当年的事一直任性,忽视了最爱她的人。兰嘉光想想她是怎样孤独地在老宅度日的,眼里立刻浮起一层水,拼命忍住了没落下来。
老太太见她如此,也便拉住她的手道:“别的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好。”
兰嘉点点头,本想说些什麽,却还是没能开口。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好起来了。
两人沉默片刻,老太太换了副苍凉的口吻,“该知道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那你现在预备怎麽办?”
兰嘉整个人惘惘的,只说:“我不想在这里了,不想待在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