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忙?”
“你到了就知道了,来吧,求你了。”
顾梦竺的心情跟此时的天空一样,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她已经很努力地避免与他之间的接触,现实却常常事与愿违,他总有理由与借口缠上去,而她也狠不下心,总是毫无长进地纵容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明明光滑到什麽都没有,却觉得那里吸附着一条蚂蟥。蚂蟥源源不断地吸着血,她却因麻痹失去了知觉,又或者说,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在等着那条手臂被吸干,最後痛快地将其斩断。
到了地方没看见人,顾梦竺抱着胸等在门外。晚高峰总是人多,她等着等着便不自觉地退到别处去,站在树荫底下注视着来往的人群。她像石狮子那样面无表情地发呆,而数不清的人如流水般抚过这块石头,最後连涟漪都未能荡起。似乎是灵魂被抽离出去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并逐渐升起厌弃的心思。
“把桌子擡起来!擡好!走啊!你怎麽那麽笨!”
一个女人正擡着桌子,因孩子的姿势不对而大声呵斥着。小娃娃看起来才三四岁,安静得过分,面对母亲的怒气一句话也不敢辩解,低头默默调整着。
他有在哭吗?
顾梦竺在心里问着这句话,她看不清男孩的表情却觉得他可怜。胸口逐渐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然後不得不想起那个女人的好,因为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被母亲当衆大声呵斥过,在那些日子里,她也被短暂地爱着。可是爱,如果是通过比较才能得出来的结论,那又有什麽意义呢?更何况,因血缘关系而轻易拥有的爱,现在也被毫不留情地拿走了。细究起来,她总是这麽矛盾地活着,怀念丶愧疚却又憎恨。
挺好的。
她想了想,就这麽转过身去走开了。她自私地不去为他说话,自私地不管不顾,自私地缩在一个小孩的壳子里冷眼旁观。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麽,顶上的路灯很亮,她看过去,只觉得眼前有很多发光的圆圈,旁边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看得头晕目眩。
“喂!”
在一秒的瞬间,有人抓起了她的手臂,像石子打破了四面的玻璃,“啪”的一声把她从沉思中惊起。她怔怔地看着那只灼热的手,擡头望过去。
“找到你了。”
他好得意啊,笑得连牙齿都十分张扬。顾梦竺忘了反应,只是那麽看着,直到他拉起她的手让她跟着走,她奋力挣扎了一下没能脱开,只能由着他去。
“要干什麽?”
他回过头来冲她笑笑,像一只狡黠的草蛉,翠绿的翅膀在纤细的草叶上起伏,轻轻煽动着她脆弱的一颗心。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齐耀光把她带到游乐园门口前,那里有一对情侣在等着。男的有些不耐烦,举着棉花糖冲他喊:
“你说帮我值班我才答应你的,怎麽搞得这麽慢?”
“抱歉抱歉。”
男人看了两眼顾梦竺,用卡把闸门刷开,对她擡了擡下巴:
“进去吧。”
她有些愣神,不明所以。
“咋,不玩儿了?”
“不是不是,”齐耀光把人轻轻推进去,递给她一份包子和豆奶,然後朝她摆摆手,“好好玩,免费的。”
那对情侣也跟着进来,塞给她一张通票後自顾自地走开到了别处去。她在游乐园里看着站在闸门外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见他示意让她赶紧去玩,并讨好式地笑着时,她猛地转过身去,避开那个讨人厌的笑容。
她讨厌那份试图死灰复燃的感情,反反复复的,像温水一样麻痹着她脚底的神经。她宁愿自己永远是一只丑陋的癞蛤蟆,这样天鹅折了翅膀被迫栖居在她身边时,她能够因为知道现实的残忍,永远不去做梦。她现在又开始做梦了,她永远学不会教训,哪怕已经学会掩盖脸红,却藏不住自作多情的心。顾梦竺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在肉里发疼。
她真的,讨厌无时无刻不在自作多情的自己。
可是,永远朝她关闭着的游乐园头一次对她敞开了大门,她的心就这麽不受控制地走进去,去到旋转木马,去到海盗船,去到云霄飞车,去到那个犯了错的人身边。
有些人注定要重蹈覆辙,而她不幸就是其中一个。
顾梦竺叹出一口气,心情半是低落半是喜悦,好比炉子上架着的鸳鸯锅,一半沸腾一半平静。
坐划船的时候齐耀光给她发了短信,她吃着包子填肚子,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麽。可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唯有左右led灯闪烁的游道中,她隐隐升起了期待。
“又怎麽了?”
她依言到了摩天轮的闸门处,见他忙碌不停地给人检票,没有一只手能够闲着。
既然那麽忙,给她发短信干嘛?
他头也不擡,只叫她赶快排队。
这人到底在搞什麽鬼?
她虽然不爽,却还是乖乖照做。好不容易排到她了,齐耀光冲她眨眨眼,塞给她两块雪花酥。
“别人给的,我不爱吃。等会儿上了摩天轮,记得看窗外,记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