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萧承砚所居之处,药味弥漫。
他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後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专注地扫视着摊在膝上的数份西南军报,墨迹未干的朱批旁,是密密麻麻的部署注解。
枕边,还堆着厚厚一摞待处理的密函。重伤初愈,他的心神已全然被边境的烽火牵动,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气场,此刻倒更像是被军务压出的沉肃。
小药童颤颤巍巍丶战战兢兢捧上一碗热气腾腾丶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汤。
“王丶王爷……玄谷主吩咐,这药……务必趁热服下……于您身体有益。”小药童的声音细若蚊呐,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萧承砚冷硬的脸色。
萧承砚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也不看那药碗,只顾着处理军务。
小药童见萧承砚这般,一瞬间并未反应过来王爷究竟是不想吃呢还是没听见,于是鼓起勇气又道:“王爷……”
萧承砚并未说话,而是转头看了药童一眼。
只是一眼,药童便捧着药碗原路退下。
萧承砚见药童离开,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顾惊鸿这两日去做什麽了,怎的还未出现。
片刻後,竹舍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惊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是方才那小药童端着的药。
她脸上没什麽表情,平静地走了进来,目光掠过萧承砚,心中不免嗤笑一声——还是王爷呢,一个怕苦味的王爷?
萧承砚看到顾惊鸿,眼底深处那丝不耐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亮色和暖意,仿佛在荒漠中看到了一汪清泉。
他紧抿的唇角甚至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便是这放松的一瞬,让他整个人忽然脱去了原本冷硬,变得柔和了些许,立挺的五官也似乎更加明媚了些。
顾惊鸿端着药碗,走到榻边,在离萧承砚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微微垂眸,将药碗直接递到他面前,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态度:“王爷,喝药。”
萧承砚感觉心头那点隐秘的期待,忽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没记得惹过她呀?
他从顾惊鸿手中接过药碗,眉头微拧,凤眸盯着那黑褐色的液体……
挣扎几息,他才深吸一口气,仰头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席卷味蕾,让他喉头滚动,强忍着才没咳出来,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他将空碗搁在几上。
几乎是放下碗的同一时间,萧承砚的手已经快过他的思绪伸了出去,目标明确地想要抓住顾惊鸿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像那日那样,将她圈入怀中,汲取那份能让他心安的温度。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腕肌肤的刹那,顾惊鸿的目光,因他放碗的动作,无意识地扫过他膝上散乱的军报堆。
在那几份紧急军报之下,压着一封显然不同的信笺。信纸是略显柔和的浅杏色,在一堆冷硬的公文间格外扎眼。
更刺目的是那信封上的字迹——簪花小楷,清秀婉约,带着闺阁女子的娟秀气息,然而……那字体的骨架丶笔锋的转折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分明是……萧承砚笔迹的影子,像是有人刻意模仿他的风骨,却又揉进了自身的柔美——慕初初,另一个可怜的替身罢了。
顾惊鸿猛地一缩手,瞬间向後飘退了两步。
萧承砚抓了个空,手臂僵在半空。
他愕然擡头,撞进顾惊鸿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中。
“顾惊鸿?”萧承砚沙哑的声音带着惊愕和不悦,眉头紧锁,目光锐利,“你这是何意?可是……有事发生?”
顾惊鸿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声音也像是淬了冰:“无事。”
萧承砚皱着眉:“无事?前日里你还陪本王……”
“前日里只因王爷病重,事急从权,不得已为之。如今王爷既已清醒,自当恪守分寸,不该再行此等糊涂逾矩之事。”
“糊涂逾矩之事?”
萧承砚掀衾而起,就那样站在顾惊鸿面前盯着她,忽而抓住顾惊鸿手,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允本王抱你而眠,只因‘病重昏迷’?意思只要是个病人,就能对你如此?就能将你抱入怀中?而你也愿意那般配合的一动不动?”
“王爷明鉴。”顾惊鸿微微颔首,甚至没有擡眸看他,“救命之时,顾不上许多规矩。但此一时彼一时。王爷身份尊贵,更应自重。”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浅淡丶却冷意十足的弧度,补充道:“王爷,惊鸿琐事缠身,实在没空陪王爷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萧承砚被她这句话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什麽叫“无聊的游戏”?一股被轻贱的怒意混合着说不出的焦躁直冲头顶。他待她的每一分亲近丶每一次依赖,皆出自本心,何曾有过半分游戏之念?她竟如此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