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4)
顾惊鸿浑身一僵,手中的糖蝴蝶差点脱手掉落。
她霍然擡头,只见谢琰穿着一身扎眼的绛红锦袍,把玩着玉笛,脸上挂着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鈎子,正穿过人群直直射来,目光在她和萧承砚之间扫视,最後定格在她手中的糖蝴蝶上,笑容愈发阴冷。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水浇头,顾惊鸿脸色微白。
谢琰这个疯子,次次都如此,非要挑最要紧的时候出现。
但顾惊鸿很清楚,谢琰意在威胁,既然他用“惊鸿妹妹”而非惯用的“顾大阁辅”来称呼自己,显然没有要将自己身份在烬王面前公开的打算。
顾惊鸿下意识将面具拿掉,下颌线瞬间绷紧,眼神如淬寒冰,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义兄。王爷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饶是顾惊鸿用力遮掩了自己内心的忐忑,萧承砚还是敏锐地观察到顾惊鸿略微发白的纯色,略微颤抖的声音,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紧张。
几乎是同时,萧承砚身形一动,迅捷而无声地横跨一步,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山岳,严严实实地将顾惊鸿护在了自己身後侧,彻底隔绝了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
他同样拿掉了自己的面具,深邃冰冷的眼眸直视谢琰,带着上位者磅礴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警告:“谢公子,别来无恙。”
谢琰夸张地拱手,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阴鸷却几乎要溢出来:“托王爷的福,好得很!义妹能在王爷府上‘当差’,真是她的福气。我说呢,怎麽除夕夜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回到烬王府了。”
谢琰的目光像毒蛇般缠绕在顾惊鸿手中的糖蝴蝶上,然後邪魅一笑。
“只是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义妹啊,看着乖巧懂事,实则……心思深得很。往常与她过招的男子,在她裙袄之下都过不了三个回合便被她拿下。王爷您身份贵重,可千万……别被她这副清纯模样骗了,到时候沾上些甩不脱的麻烦,污了烬王殿下清名。”
“咚咚咚——”
顾惊鸿明显感觉到心跳加快。
谢琰的每一句话都像在玩火,虽然他没提酌月楼,也没提潜渊阁,但他明明白白地在告诉萧承砚,她顾惊鸿是一个惯会用腌臜手段控制男子的女人。
顾惊鸿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若不是在这大街上,在萧承砚的注意之下,此刻的谢琰应当早就不会说话了。
眼见顾惊鸿真的无话可说,谢琰忽然得意一笑,然後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握住了顾惊鸿的手,又俯下身去,伸长了脖子,在顾惊鸿的蝴蝶糖上,深深地舔了一口。
“啧,真甜。”
衆人瞳孔地震!
谢琰咂咂嘴,眼神挑衅地看向脸色铁青丶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的顾惊鸿和面沉如水的萧承砚,扬了扬手中被玷污的糖蝴蝶,笑容扭曲而得意:“多谢义妹的糖蝴蝶了,这份‘甜意’,为兄心领了!”
这一幕充满了侮辱丶挑衅和赤裸裸的暗示。
这个变态!
顾惊鸿只觉自己眼前一黑——谢琰舌尖触碰糖面时黏腻的声响丶糖丝拉长的画面丶他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让顾惊鸿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是一瞬,顾惊鸿的瞳孔骤缩成针尖,眼底的恐惧骤然敛去,化成了冰冷的杀意,像淬了万年寒毒的利刃直刺谢琰咽喉。
谢琰与顾惊鸿相识多年,知晓她的手段和心性,却也从未见过顾惊鸿如此神情。那一瞬,他仿佛看到尸山血海在她眼中翻腾,颈後寒毛倒竖。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刹,几道惊愕的目光投来,随即又慌忙移开。
而另一边,萧承砚的脸色,在谢琰舔上糖蝴蝶的瞬间,已然冰封。
他清晰地看到了谢琰眼神瞟向顾惊鸿锁骨的动作,也感受到了顾惊鸿身体快要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濒临崩溃的脸色。谢琰的每一句话丶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顾惊鸿的恶意侵犯和对他萧承砚的极致挑衅。
若他不姓萧,那麽此刻的他定会出手将谢琰打得满地找牙。
然而,这是上京城,他是烬王萧承砚,若是真被谢琰挑衅一下就动怒,谢琰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萧承砚闭了闭眼,脸上并未出现暴怒之色,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他看也没看那被玷污的糖蝴蝶,缓缓擡起手,动作优雅地取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极其自然丶旁若无人地握住了顾惊鸿那只刚刚被谢琰触碰过的手。
他用那方雪白的锦帕,仔仔细细丶一丝不茍地擦拭着顾惊鸿的每一根手指,待擦拭完毕之後,修长的手指一松,雪白的锦帕飘飘摇摇掉在了雪地上,折射出的强光刺痛了谢琰的眸。
“糖污了手,脏了心意。”
萧承砚垂眸看着身边的顾惊鸿,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保护,“回去,净手。”
顾惊鸿看着萧承砚擦拭自己手指的侧影,那矜贵从容的姿态与谢琰扭曲的面容在她脑中重叠。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和烬王之间这云泥之别……便是她与他之间,永远跨不过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