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飞
慕初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几分。
“第二,王爷心肠软硬,与我无关。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感念于心,记着便是了,倒也不必一一说与我听。”
“第三,慕姑娘方才说,王爷允你在他书房後院随意走动?还与你分享军中将领都不知的习惯路径?甚至与你私下在桃林饮酒?”
她每问一句,慕初初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细节半真半假,大多是她偷窥丶打听加上自己想象拼凑的,如何经得起质询?
顾惊鸿微微倾身,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王爷治军严谨,御下极严。行辕重地,规矩更是森严。你说的这些若有一件为真,传了出去,坏的是王爷的声名,损的是军中的法纪。慕姑娘,你既口口声声感念王爷救命之恩,便是用这种方式‘报答’的?”
慕初初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被她几句话钉死在原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顾惊鸿收回目光,再次靠回车壁,淡淡道:“祸从口出。慕姑娘,安分守己,方能长久。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若再传入第三人耳中……”
慕初初彻底偃旗息鼓,缩在角落,脸色青白交错,再不敢多发一言,只用那双含怨带怯的眼睛,时不时飞快地瞥一眼顾惊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她那块质地细腻丶绣工精湛的丝帕。
车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顾惊鸿重新闭上眼,脑海中却飞速整合着刚刚“听”来的信息,同时,一种模糊的异样感悄然浮上心头。
这感觉并非源于慕初初那些漏洞百出的炫耀,而是源于一些更细微的东西。
是这个女孩身上那种矛盾感。
一个自称无依无靠丶受尽苦楚的“孤女”,即便被王爷救下安置,那份深入骨髓的惶恐与卑微,真的能如此迅速地褪去,转而养出这般……近乎娇纵的底气和对精致生活如此熟稔的姿态吗?
顾惊鸿想起慕初初方才说话时,那下意识微擡的下颌,那种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抱怨口吻:“行辕里空荡荡的,好冷清……”
——这不像是一个寄人篱下丶感恩戴德的孤女会有的抱怨,反倒像是……像是习惯了某种优待和关注的人,在撒娇索取更多。
还有她那双眼睛。
惊慌委屈时固然真切,但那偶尔一闪而过的计算和衡量光芒,却并非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所能拥有。
更别提她身上那熏香,并非市井常见的廉价香粉,味道虽浓烈,底子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贵。
还有她腕间那枚玉镯,水头尚可,雕工也是时兴花样,绝非一个仓皇逃难的孤女该带在身上的东西,倒像是近日常常佩戴的。
这些细节单独看来或许都可解释,但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顾惊鸿心中微动。
萧承砚说,她只是战场上救下的一个孤女。
可眼前这个“孤女”,似乎被养得太过“精细”了些,也太过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柔弱作为武器。
而以上这一切,顾惊鸿方才接触就能感觉得到,萧承砚与她接触日久,不可能没有察觉。
若不是萧承砚存心扯谎,便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并未激起太大波澜,却悄然沉底。
……
五日後·“醉花阴”後巷
莺莺燕燕,脂粉飘香。
慕初初足够蠢,将行辕守卫最薄弱的部分给说了出来,再加上顾惊鸿身上又有烬王的令牌,是以离开行辕并不困难。
她换上了一身水红衣裙,未施粉黛,只以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发髻,却更衬得那五官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像,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藩王赵谦即将办生辰宴,他又与这醉花阴往来颇为密切,顾惊鸿打算以醉花阴为切入口。
顾惊鸿走到鸨母面前,嘴角挤出一抹弧度:“妈妈,小女子前来应征歌姬。”
鸨母李三娘被这清泠泠的嗓音吸引,转身望过去,一双吊梢眼愣时似被磁石吸住般。
饶是她阅美无数,看到这张脸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这简直是老天爷用工笔画精心描摹出来的,真正印了“倾国倾城”四个字!单凭这张脸,此人便是活脱脱一棵摇钱树!
李三娘绕着顾惊鸿走了一圈,压着心中的惊喜,面上不住摇头,“姑娘这张脸是好看,不过我们这个行当,得看身姿,身姿曼妙才能勾住男人的魂儿啊。”
她转了一圈在顾惊鸿面前站定,肥头大耳丶涂脂抹粉,带着戒指的肉乎乎的手还抓着一块粉色的绸帕上下摆动……
不远处正好一个人挑着箩筐经过,大声吆喝着:“卖猪仔咯——肥头大耳的猪仔——”
顾惊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周围那些姑娘们也开始偷偷笑出了声。
李三娘意识到问题,忽然对顾惊鸿板起了脸:“你笑什麽?”
顾惊鸿敛了笑意:“没什麽,我想起开心的事情了。”
“什麽开心的事?”
“家里的母猪下小猪仔了。”
周围那些姑娘们又是一阵哄笑。
李三娘转头看着那些姑娘们:“你们家里的母猪也下小猪仔了?!”
衆姑娘们连连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