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击碎青梧最後一丝侥幸。
“你以为楼主最後看你的眼神是什麽意思?他怀疑你,怀疑你和我串通一气,演了今天这出戏,就是为了逼他当衆开匣,暴露他深藏不露的本事!”
“在他眼里,你青梧,已经不仅仅是个无用的弃子,更是一个可能知道太多丶又心怀怨恨的——隐患。你觉得,一个被楼主视为隐患的弃子,在这酌月楼里,还能活多久?”
青梧如坠冰窟,身体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她猛地擡头,眼中最後一点挣扎和不甘被灭顶的恐惧彻底淹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看着顾惊鸿,这个刚刚被她背叛丶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向她伸出手的人,成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哪怕这光亮通向的可能是另一个深渊。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她极其艰难地丶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顾惊鸿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强硬:“很好。记住你现在的选择。你追‘鹞鹰’这条线,追了多久?大半年了吧?耗费了多少心力?我要你把你知道的,关于‘鹞鹰’的一切……全部告诉我。这是你向我证明,你这颗弃子,对我还有用的唯一机会。”
青梧看着顾惊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忍着剧痛,默默离开。
清冷的月光穿过稀疏的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顾惊鸿没有回居所,而是抄近路,径直堵在了通往谢琰所住院落的必经小径上。她抱臂倚靠在一丛粗壮的翠竹旁,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青梧那惨白崩溃的脸和背後洇湿的血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针线房的柳娘子果然是天生做探卒的料,她那双堪称“活账本”的眼睛,从王府仆役们茶馀饭後的闲谈里丶从青梧几次“顺道”送衣料後细微的神态变化中,敏锐地捕捉到异样,并抽丝剥茧地联想到楼主静室外那些“偶然”多出的脚印……她或许真会被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咬得更深。
三十鞭换一条命,是交易,更是枷锁。她会派人“好好”医治青梧的背,那狰狞的伤口本身就是最好的镣铐。鹞鹰的情报只是开始,青梧必须证明她这颗弃子还有被榨取的价值。
从今往後,青梧的眼睛丶耳朵丶甚至每一次心跳,都必须只为自己所用。楼主让她做什麽?很好。那将成为自己刺向楼主最隐蔽的刀。
当然,柳娘子的“闲话”不会停,暗处的眼睛更不会松懈。若青梧再生妄念,或失去价值……那静室外冰冷的石阶,便是她最後的归宿。
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琰的身影出现,他似乎心情不错,甚至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直到他敏锐地捕捉到竹林阴影中那道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哼唱声戛然而止。
谢琰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瞬间绷紧如猎豹,周身慵懒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丶带着血腥味的警惕。
他缓缓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阴影中的顾惊鸿,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凤眼,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憎恶。
“阴魂不散。”
他吐出四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喉咙,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感,却更添几分阴鸷狠戾。他按在腰间玉笛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惊鸿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月光照亮她冰冷的脸庞,清冷得如同寒宫仙子。
“怎麽?哑药没毒死我,亲自来补刀?”谢琰的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丶冰冷的弧度,声音虽嘶哑,字字却像淬毒的针,“还是……水牢里没有尽兴?”
顾惊鸿下意识咬了咬牙——这天杀的,明明可以说“水牢里没有打尽兴”,偏偏要说成“水牢里没有尽兴”,一字之差,这里头的意思可差了远了。
她看着谢琰的手臂,“你……确定还要再来?”
话音未落,谢琰“哗”的一下扯断手臂上的布条,身影已如鬼魅般暴起。即使肩伤未愈,喉痛如割,他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依旧骇人。
修长手指握着的玉笛化作一道致命的光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顾惊鸿心口。
顾惊鸿瞳孔微缩,早有防备,身形疾退,同时手腕一翻,薄如柳叶的短刃险之又险地格开玉笛。
“叮。”刺耳的脆响炸开,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手臂发麻,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涌。
实力的差距,在谢琰含怒全力一击下显露无疑。
“住手,谢琰!你听我说。”顾惊鸿压下翻腾的气血,厉声喝道。
谢琰:“说个屁!打完,听你遗言!”